總有一個娃娃那么像你

那個夏天，我簡直成了一個動物園，和保安吵架我像一只跳腳的母雞，和你做愛像一條光滑的魚，給你洗內褲又像溫順的綿羊，我給你炒菜，又如麻雀上蹦下跳，炒得歡欣鼓舞，神采飛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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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1年3月8號，李其然，小偷又一次光顧了我們同居的小屋。

這是我們同居半年來第四次和小偷相遇了吧。真衰啊，你讓我把鐵錘遞給你。我想媽媽如果知道我和你住在這么一個不安全的地方一定會用鐵錘敲敲我的頭：張新月，你腦袋是不是進水了。我把這句并不好笑的話講給你聽，你什么都沒有說，蠢蠢地笑了笑，又叮叮咚咚地對付那片千瘡百孔的小木門了。

看吧，連小偷都不祝福我們的愛情。

這個世界上總是會發生一些莫名其妙又理所當然的事情，比如小偷搬開放在DVD上面你的破手提電腦，偷走了DVD。比如，我看不上一流的帥哥，偏偏喜歡二手的你。

我的室友你的前女友伍愛枚說，真好笑啊，我不要的你還要。我當時就用留了三個月的指甲在她臉上刮了一朵花。

你長得不帥，為什么呢，李其然，就因為你叫錯了我的名字，或者你收錯了我的郵件嗎。太無厘頭了，我是那么歪打正著地喜歡你，就像小偷愛我們的DVD。

我在宿舍住不長了，沒有幾個人敢在對方還沒有愛上自己之前把姐妹的臉刮花，可我那么做了。我去找你，穿著毛拖鞋，頭發也沒梳好。你在自習教室看書，說，那怎么辦呢，你住哪呢？

我說，李其然，要不我們同居吧。我到現在都不是一個有心計的姑娘，所以那時候我一定是因為勇敢，當自習教室幾十雙眼睛齊齊射向不害臊的我時，全世界都知道我們要同居了。

你啊了一聲，算是默許。

好了，除了和你照的大頭貼，宿舍里的東西我全不要了。我要買對大枕頭，還要買鍋碗瓢盆洗潔精，像對真正夫妻，把日子過俗氣一點，讓你的前女友氣得吐一灘血。

事實上，哪怕有再多小偷，我依舊認為和你度過的2001年的夏天是最美好的。2001年的夏天那么炎熱，可是我就是那么喜歡和你膩在一起。那個夏天，我簡直成了一個動物園，和保安吵架我像一只跳腳的母雞，和你做愛像一條光滑的魚，給你洗內褲又像溫順的綿羊，我給你炒菜，又如麻雀上蹦下跳，炒得歡欣鼓舞，神采飛揚。

你舉著手機跑進廚房，說張新月，你媽找。

我媽說，晚上十點了，你們宿舍里怎么還有男生？

我沒有敢說我和你已經同居一個月了。她老人家有心臟病。實在沒事做的時候，你就說，張新月，我帶你去看海。深圳的海那么小氣，一點都浪漫不起來。你還好意思帶我去。你牽著我不停流汗的手去趕那些投幣車。我們擠上去了，又沒有零錢投幣，為了收回那多投進去的四十塊錢，你站在門口一手抓著欄桿一邊對每一個上來的人說謝謝，一共說了20次。我轉過頭看紅得沒心沒肺的紫荊花，她們那么熱烈，我們卻那么卑微。我偷偷地抹眼淚。

李其然，我們愛得太不容易了。

2

有些事我現在已經不想了，可是一旦想起就會像牙痛一樣鉆心。在經歷過小偷的數次洗禮后，你那幾顆釘子總算牢固了我們蝸牛殼一樣脆弱的小屋。可是我怎么能用釘子牢固你并不安分的心。

冬天還沒有過去，你眼睛里已經春色滿園關不住。后來竟然是那個女孩來和我單挑，她說，你怎么連個男人都管不住啊。

我敢保證這是一生里聽過最侮辱的話了，可是為了你，我選擇了瞪了瞪眼睛，其實我轉身眼淚就在眼眶里打轉。

我想我簡直把你當成全部了，怎么辦呢，分還是不分。我吃飯時想著，睡覺時想著，連洗澡時都我想著，想著想著，眼淚和水就嘩嘩嘩嘩地流。

后來我就不省人世了。

小屋里的熱水器差點要了我的命，但救了我們的愛情，我煤氣中毒，在醫院住了半個星期，你嚇壞了以為我玩自殺，抱著我的頭，張新月，你多傻啊。我和她早就分了。

三天還沒過，我就偷偷地跑出來。故意說你燉的湯太難喝，其實還不是心疼咱們的錢。

外面天高云淡，我又要給你買報紙洗衣服做番茄炒蛋，可是誰叫我樂意。

你載著我路過家樂福，突然說，張新月我買個禮物送給你吧。那時候新年都快到了。我受寵若驚。后來到了巴比娃娃專柜，我不走了。

你只好指著一個娃娃說，看，它那么像你。穿著簡陋婚紗的她當然要像我了，因為服務小姐說，這一款打折特價，88元一個。其實我所有的虛偽都是為了給你面子，我脖子一軟，嘴唇一松，說是啊，真像我。其實誰都知道我更像那999元的美麗巴比。我也只是在心里說：“有沒有一款娃娃會像你呢？”我抱著你送的娃娃歡天喜地地回家了，2005年的元旦我們過得豐盛極了。

這大概是你送給我最昂貴的禮物了吧。一只打折的并不新潮的巴比娃娃。我們后來的事和娃娃沒有關系，所以我到現在還這么寶著她。

3

可是，當這個世界上所有人都不看好我們兩個時，我們自己也不看好自己了。

你一定不知道我媽媽其實是知道我和你同居的，她以為你是良人，現在我想來，她比我更愛你。你也不會知道和你勾搭過的那個女孩曾經來找過你，被我攔在了保安那里，那次和我吵架的保安終于和我站到了一起。我以為我瘦瘦的身體可以保護我們并不強大的愛情。可是我有一點累了，我不知道自己才20多歲年輕蓬勃的心能折騰到幾時。

原諒我在教那些并無音樂天賦的小孩彈鋼琴的時候，心里想著你能夠有一天飛黃騰達起來。即使俗氣一點，肥胖一點都無所謂了，只要你能到我媽媽面前說，阿姨你放心，你的女兒交給我了。

以至于每次看《藍色生死戀》我都對你說，李其然，我張新月不圖錢不圖名，只要你像俊錫愛恩錫那樣對我就可以了。你晃著耳朵哦，你耳朵真大啊，耳朵大的人比較長壽，也比較像豬。我開始以為你是真傻，后來發現你是在裝傻。

為什么呢？因為你在學韓語，一個好端端的人為什么要學韓語呢？又不泡韓國妞又沒錢出國，所以當你言辭閃爍地說學好了韓語是為了陪我看韓劇，我當真相信了。我要你陪我看《黃手帕》《天橋風云》可是還沒有等我看上《戀上女主播》就出事了。

我不是一驚一乍的人，可是翻到了你新買的一件衣服，CKJEANS，你說是外貿貨，怎么會呢，A貨我們都買不起啊。何況你扔在垃圾桶里的發票被我揀到了。上面說1999元。

你只好和我坦白，你把話說得像受了什么委屈，原來你家并不窮，相反還比較富有，你媽媽可以供你去韓國留學，但你的戀愛不會提供給你一個子兒。

我想著是我委屈了紈绔公子，不禁心一軟，又把你嵌進了心頭肉。

可是，你這塊心頭肉怎么老讓我不得安生。

其實我看得出來，自從那次煤氣事件以后，你就對我有意思地疏遠了，當我得知你是富家子弟時我也有意思地疏遠你。中間我又去了實習，等回來的時候，就差沒有見到你最后一面。

多快呀，我還來不及洗漱一下，你穿著正式的衣服來和我分手，在不遠的車上，一定有個女人不耐煩地按喇叭，她是你媽媽。

我幾乎是素面朝天地迎接你為我安排的分手儀式。你媽媽在按喇叭，是慶祝的禮炮還是祭奠的哀樂，這些到現在其實都不重要了，我只記得那天我說：“你不怕我尋短見嗎？”你說，不怕，你還沒有愛我到這個地步。

世界上怎么會有你這樣直接的人呢，我支撐著回到我們甜蜜的小屋，我只想在里面痛快地哭一場。我把自己扔在床上，頭埋進枕頭，手伸進被。

后來我一摸，竟然是3000塊現金和一盒還未用完的避孕藥。

誰看見這些惡心的東西都會肚子痙攣。我也是，我沖進衛生間，趴在馬桶邊把手伸進喉嚨，嘔嘔嘔吐了滿口的酸水和一臉眼淚。上帝可真不是什么好東西，明明你是壞人，受懲罰的卻是心地純良的我。

4

事實上，我媽媽當天下午就來了。你一定不會相信，她并沒有敲我的腦袋，也沒有說什么喪氣的話。她里里外外地看了看你的那些杰作。在我蒙在被子里不爭氣地嚎啕時，她用我給你煮西洋參燉雞的鍋，給我下了一碗實實在在的熱干面。至此，我終于相信。相愛的人不一定會成為親人，而親人一定會愛你。

原諒我吃面時，沒能忍住哭，想想兩年，這一片區的小偷和保安都見證過我們的愛情，可是現在你不干不凈地走了。

我沒法住下去了，里面全是你的影子。三月天光，曖昧得讓我生疼。我打包了所有東西，只留下你的照片，衣服，氣味和回憶。我合上你釘過小釘子的木門的那一刻我希望你在韓國發生一場車禍或者被天上掉下來的磚頭砸壞腦殼。

你這樣的壞人，下半生應該過得悲劇一點。而我是一定，肯定，注定要過得比你幸福，比你好的。

現在，2005年的3月3號，我在下班的路上碰到了那個嘴巴利索的小保安，虧他還記得你，托我向你問好。可你在哪里呢？韓國那么大。現在，距離你不管不顧的離開已經四年，四年可以改變多少人和事啊。我已經不叫張新月了，公司的同事都叫我TONAG，我也不會因為賭氣而隨便詛咒一個人了，因為我懂得即便不愛也不要傷害，何況誰說我們不愛。

我操著流利的法語，偶爾還會去酒吧調一下情。我的生活終于不再像虛張聲勢的動物，我一心一意地過日子。當然你也別驕傲，這一切并不是你教會我的。你只教會了我奉獻和去愛，唉，看來我并沒有徹底將你忘記。

世界萬千，滄海桑田。什么都改變，連韓國的首都都不叫漢城改叫首爾了。

惟一不變的是我依舊保存著你送我的那個88元的打折娃娃。那件淡粉色的小衣服都褪色了，我又做了件新的，覆蓋在你送我的并不出色的愛情上面。

并且從那以后我愛上了收集娃娃，中國，美國，也包括韓國的。還有一件事，順便告訴你，你走以后的第七個月，上帝爺爺愛我，讓我得到了一個世界上最精致的娃娃，他大眼睛黑頭發，他叫我媽媽，比你送的巴比貼心多了。鄰居們都說這個漂亮娃娃很像我，那么像我張新月。可是我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總覺得他更像你。

是的，李其然。總算有一個娃娃那么像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