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次從她身后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中,又落下來。我和涼茶,是這個繁華卻又荒涼的欲望城市中彼此最安全的情欲后援,彼此觀望,彼此撫慰,卻不能彼此溫暖。
綠茵是一個模特,一個漂亮、未成名卻又不甘的模特,所以注定她的命運(yùn)是漂泊再漂泊。
第一次看見綠茵,是在一個商場的展示櫥窗,她穿著新款的時裝一動不動。脖子傲慢地高昂著,眼簾低垂,冷漠的妝和冷漠的臉融為一體。那樣的冷艷淡漠,是我許久未見的表情。
接觸的聲色場所里的女子,都是甜得令人發(fā)膩。看著她們來了又去,有時候感覺很刺激,有時候又會突然感覺落寞。但那種落寞只是暫時的虛空,很快就被更大更新鮮的刺激所覆蓋。身處深圳這樣的欲望之城,又是狂野的天蝎座,浮華的外環(huán)境和空虛自我的開脫,成了我甘于墮落成浪子的理由。
隔著櫥窗看著她發(fā)呆。她卻并不看我,一直保持著低垂的眼,也許,她習(xí)慣了被這樣注視。大約兩個小時后,到了商場關(guān)門的時間。她終于動了,先是抬起眼,然后轉(zhuǎn)身去更衣室換衣服。自始至終,她的眼始終沒有觸到我。
在門外等了很久,綠茵終于出來了。臉上的濃妝都已卸了,脂粉未施,除了臉色有些蒼白,依然美得讓人心顫。我招呼她:“嗨!”已經(jīng)在情場混跡多時的我,臉皮功早已煉就。
她看了我一眼,竟沒有絲毫意外地回答我:“嗨!”
她的表現(xiàn)震攝住了我,我居然出現(xiàn)語言空白,像被施了魔咒一般動彈不得。就這樣,她裹緊黑色的風(fēng)衣,從我身邊走過去。只是一瞬,我的征服欲被刺激了,大踏步追上去:“我要知道你的名字。”
“綠茵。”她回答我,依然沒有任何表情。錯愕間,她又走到我的前頭。
“綠茵。等等我。”我脫口而出。
她停下來,回過身看著我:“有事?”風(fēng)把她的長發(fā)和大衣從身后旋起,她的一切,也像一個旋渦,將我吸進(jìn)去,再吸進(jìn)去。
“我想請你吃飯。這么晚了,你站了那么久,一定又冷又餓。”在真與假里,我來不及分辨自己的心,但惟一堅定的就是要占有她,長久以來的放縱讓我覺得占有才是惟一的征服。
綠茵直視著我,足足有兩分鐘。然后問:“你一直在櫥窗外看我?”
我點頭。
深圳的夜,不需要什么語言,只需要一個眼神的迷離,就能靠近。
出了餐廳的門,已是夜半。月光下,綠茵面朝我,風(fēng)把她的長發(fā)吹向我這邊,發(fā)絲半掩在她臉上。她的眼睛透過長發(fā)散射出來的光芒,吸引著我。很自然地,我就吻住她的唇,綠茵柔軟濕潤的唇觸感極好,很快就點燃了我的欲望,而她,沒有拒絕。我被征服的快感焚燒著,焚燒著,燒得我又在情欲的世界里迷失了自己。
騰了一只手來攔了TAXT。鉆進(jìn)后座,綠茵就在我懷里了。征服的滿足背后,卻有輕輕的失落,原來,看似冷漠的她,也不過如此。
第二天早上睜開眼,看見綠茵穿了我的白襯衫,正從廚房里端出一個盤子。她看到我,綻出一個笑容,說:“醒了?”
“你不會是在給我做早餐吧?”我沖她喊。綠茵把盆子放在床邊的茶幾上,走到窗邊將窗簾拉開。早晨的陽光照到腐爛太久的房間,我瞇起眼睛。
“為什么不會呢?快起床吧。你的冰箱里沒什么東西,我只做了一盤燉雞蛋,烤了幾塊面包。”她的語氣,好像是一個早起的主婦。
已經(jīng)記不清帶過多少女人來過這個家,自女友傍款離開了我,精神上的打擊和情欲的習(xí)慣反差造成了強(qiáng)烈的空洞,導(dǎo)致我整夜地流連于酒吧等聲色場所。身邊的女人換得很快,但再也沒有誰給過我愛的沖動;而我,也沒有愛的激情給予她們。
但綠茵是第一個給我做早餐的女子。只是,在早晨刺目的陽光里,我突然覺得迷茫,為什么情欲過后這樣恬靜?而在這恬靜里,隱藏的又是什么?
那天綠茵走后,一直到晚上十一點也沒有來。我在屋子里來回踱著,抽了很多的煙,感覺從未有過的焦灼和無助。然后我撥她的手機(jī):“你在哪?”
“我不在深圳啊,我在香港,有一個演出。不和你說了,我在化妝,趕時間。”綠茵迅速自顧自說著,然后電話斷了線。聽著耳邊滴滴的聲音,孤獨(dú)剎那將我籠罩。
一個星期后,綠茵回來了。在我的小屋里留宿三晚后,又走了。
男女之間的關(guān)系,一個在跑,一個在追,才能持續(xù)精彩。我覺得我和綠茵的角色好像對換了,這個從小就在漂的女子在漂泊路上形成的反叛和強(qiáng)硬,提醒了我不能馴服她的悲哀。當(dāng)我突然就頓悟了這些時,也開始莫名地沮喪。
自由,本來是我一直游戲的初衷,而今卻成為了我的困惑。原來,從肉體到精神,誰走得急,誰就輸了。
只是不幸,當(dāng)一個人陷入愛情的時候,就會覺得只有在激情、失望和淚水的患得患失中才能感到自己的存在和快樂。并且,這樣的孤獨(dú)、揣想和痛,和我過去的糜爛完全不同,感覺的落差,反而吸引了我越陷越深。
那夜,我又覺出愛情的隱痛了,綠茵不在。靠在窗邊,從很高的樓層看下去,看著這個城市的霓虹,就突然落淚了。悲愴意識和強(qiáng)烈欲望在心中翻騰,將我?guī)У揭粋€激情茫然的憂郁世界。
我撥了一個女人的手機(jī),這個女人,是我情欲后援里最融洽的一個,她叫涼茶。我在電話里對涼茶說:“我愛上了一個女人,我居然愛上了一個女人!”
“有一天愛情拯救了天蝎,即使只是在腦海中閃過的一瞬,就夠了,就能夠讓天蝎堅強(qiáng)無比。”涼茶淡淡地說。她在半小時后來到我的住處,哪怕半小時前,我還在對她傾訴我愛上了一個女人。
涼茶的身體和我一樣饑渴,似乎不需要語言,也找不到合適的語言,我們永遠(yuǎn)是對方激情的導(dǎo)火索。只是一瞬間,便能點燃。和涼茶的身體,在欲望里糾纏再糾纏。她在我的耳邊細(xì)細(xì)碎碎地呻吟和說著些什么。
我不需要聽懂,而她也從不強(qiáng)求。因為她是一個聰明的女人,她永遠(yuǎn)知道如何讓我快樂,不止在是床上。對我來說,沒有任何的負(fù)擔(dān),或是厭倦。只是,也沒有更多,比如牽腸掛肚,比如愛。想起這個字的時候,涼茶已經(jīng)在起身穿衣,她裸著的好看的背還滲著些汗珠,我伸出手想去撫,卻因為那個字而停在了半空中。
就無限懷疑起自己的人格來。剛剛為愛疼痛,此刻又為性狂野。天蝎的感情,為何如此混亂不堪?
和涼茶的一切在黎明之前結(jié)束,她總是和我說:“愛一個女人,請在黎明前結(jié)束。”
其實我不信,女人從來都是在偽裝堅強(qiáng)。但我不想揭穿她,揭穿一個女人寂寞的男人,是想給她一段長久。而我和涼茶之間,永遠(yuǎn)無法從肉體過渡到精神。
當(dāng)房間重新空洞起來時,孤獨(dú)又來了。怎么墮落再也不像從前那樣能拯救我的寂寞呢?那么,我是不是在用涼茶報復(fù)綠茵呢?我搖頭,想把綠茵這兩個字拋開。雖然到目前為止,我依然做不到。
綠茵在中午回來,看著她疲憊不堪的樣子,我默默地從她手中接過行李,去廚房給她做飯。為什么?一次偶遇的肉身歡愉,就如此營營役役?對她這樣地欲罷不能?
當(dāng)我把雞蛋打進(jìn)盤子里,準(zhǔn)備給綠茵炒飯時,她出現(xiàn)在廚房門口問我:“昨天晚上你帶女人回來過夜了,對嗎?”我的手僵在半空中,猛地回頭,綠茵的手里提著前晚我和涼茶遺落在床上的避孕套。
也許我應(yīng)該解釋,可那一刻,我分明有報復(fù)的快感,狠狠地看著她:“難道你經(jīng)常在外面那么久,沒有和別的男人上過床?”我只是用來平衡從她身上得不到征服的懊惱。
“我沒有,我告訴你我沒有!你和我到底算什么?”綠茵沖著我喊,我看到她的手在抖,她居然流淚了。這個看起來倔強(qiáng)堅強(qiáng)的女子居然流淚了。
盤子碎了,綠茵走了。
沒有機(jī)會告訴她,我終于明白,自己在情欲之中不知不覺付出了感情;沒有機(jī)會告訴她,當(dāng)男人陷入愛里,卻又要忍受強(qiáng)烈的猜疑和無奈的煎熬時,通常會變成一個有著混亂思維方式的愚蠢又無助的孩子。
涼茶說的沒錯。有一天愛情拯救了天蝎,即使只是在腦海中閃過的一瞬,就夠了,就夠讓天蝎把堅強(qiáng)繼續(xù)偽裝下去。
我,靠著回憶和思念過活,時而清醒,時而麻痹。涼茶偶爾會來,像從前一樣,總在黎明來臨前消失。一次次從她身后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中,又落下來。我和涼茶,是這個繁華卻又荒涼的欲望城市中彼此最安全的情欲后援,彼此觀望,彼此撫慰,卻不能彼此溫暖。
已經(jīng)沒有力氣去責(zé)怪或者疼痛,只想安靜地呆在這里。等著有一個人,能將我救贖,能握著天蝎的手,一直一直給我堅強(qiáng)的勇氣。而不再是情欲后援背后的偽裝。
我不知道,綠茵會不會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