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我是人魚小姐,漫游在無邊無際的大海里,而浪尖的白沫刺痛了我的眼睛,我怕我不知道這傳奇的結局……

汗斑,癢啊好癢
在太陽日報社接待大廳,圣美望著相交十幾年的老友暗自思量。從知道同父異母的妹妹在和太陽日報少東家共渡愛河那一天開始,雅麗瑛就以采風為由,不住地催促圣美替她安排采訪在社會新聞部當記者的周旺。既然是采訪社會新聞部,又何必偏偏指定周旺呢?她現在為什么會坐立難安?難道雅麗瑛在打親妹妹和準妹夫的主意?圣美不敢繼續想下去。現在的雅麗瑛就像一部貯滿了危險燃料的戰車——毀滅別人,但更大的可能是毀滅了自己。但現在卻沒有人知道該怎樣讓這部復仇戰車停下來,她也無能為力。
早上,圣美告訴她終于安排好她和周旺的見面后,她忽然就情緒大亂。站在窗前,她的眼光迷迷蒙蒙地停留在云天深處。夏季的天氣總是說變就變,讓人猜不透。或者,與夏天的善變無關,與云層無關,善變的只是她的心緒?
“下午三點半!”期待中,時間總顯得緩慢且沉滯。期待?自己真的在期待嗎?不是想逃避嗎?但又為什么要逃避呢?拋妻棄女的父親難道不應該受到懲罰?而芮瑩和周旺不過是這局棋中的兩個棋子而已,又有什么值得憐憫的呢?
窗外,薄霧濃云漸起,李商隱的詩突然襲上心頭:“斑騅只系垂楊柳,何處西南待好風?”既知恩怨情仇總會生生世世,又何必當初尋尋覓覓難分難舍呢?
“圣美小姐,讓你們久等了。”一個聲音突然打斷了雅麗瑛期待的茫然思緒。
“沒有,時間剛剛好。我來給你們介紹,這是作家殷娥小姐……”
雅麗瑛向面前的男人伸出手:“您好,叫我雅麗瑛就行了。”
周旺睜大了眼睛,不敢相信似地注視著面前這個亭亭玉立的人兒。雅麗瑛背脊挺直,肩膀和腰部的弧線美好且修長,灼灼目光帶著矜持且若有所思的微笑,有一種他從未見過的與生俱來的高貴。
是她——夢中的人魚小姐!
雅麗瑛開了口,聲音低柔且略帶磁性:“您就準備這樣一直瞪著我而不請我坐下來嗎?”
周旺一愣,醒了,暗自振作了一下自己,竭力擺脫心中的狂喜:“請原諒,因為您嚇了我一跳。”他很懊惱,覺得自己的措辭笨拙得像在背臺詞。
“這樣打擾您一定很唐突。我正在準備一個新的劇本,主人公是一個社會新聞記者,所以才逼著圣美安排采訪您。如果方便,我想麻煩您帶我做一天新聞記者。”
他們彼此審視著,氣氛凝滯許久。周旺的脖子有些癢,不過,這卻讓他有勇氣面對眼前的真實:“您長得太像一個人了。”
雅麗瑛的眼光飄乎了一下,眼底有含蓄的笑意,但卻沒有一絲溫暖。她淡淡地問:“一個您非常熟悉的人嗎?”
“一個認識了一輩子的人。”他迎著她的目光。“好了,我們不多說了,不是要體驗記者生活么?先來參觀一下我們的工作環境怎么樣?”
“我還有點事,就不陪你們了。雅麗瑛是我最好的朋友,還請周老師多關照。”圣美暗自透出一口氣。說實話,圣美并不知道該不該這么“及時”退出,她一廂情愿地把希望寄托在周旺的自制力上。如果周旺能夠把持住自己,事情也許不會太糟吧?
社會新聞部的辦公室是開放、嘈雜且忙碌的,電話聲此起彼伏,每個人都小跑著。周旺的辦公桌并不顯眼,顯眼的是他那座椅背后依墻而立的一排書架既高且大,滿滿當當,坐在它前面,有一種坐擁書城的感覺。
雅麗瑛感到深深的刺痛,這座“書城”讓她想起了自己小時候為買一本心愛的書,不知要背著媽媽少吃多少天早點才能攢夠錢!
雅麗瑛輕嘆一聲:“我發現,你有一個自己的王國。”
“每個人都有一個自己的王國。”周旺回答,“王國的大小不在于生活環境,而在于你胸中的氣度。”
雅麗瑛眼中閃過一抹奇異的光芒,她的這種注視使周旺不安,覺得她在透視自己。她多少歲了?周旺在心中盤算,為什么總是讓人看不透?
真該死,脖子怎么像爬了只螞蟻?周旺狠狠地在脖子上抓了兩下。
“您在想什么?” 雅麗瑛問。
“想你的年齡。” 周旺坦白地回答。
“我的年齡并不重要,您的脖子倒是很重要。不要再撓了,我看您像起了汗疹,這可是會越抓越癢的。”
周旺懊惱極了,第一次見面就像只猴子似的抓個不停,真是糗到家了。他喃喃地說:“我的皮膚本來就愛過敏……”
“不是過敏,是汗疹。請相信我!”
“你怎么知道?”周旺傻傻地問,想再抓脖子,手卻在半空中停了下來。
“您看,您抓過的地方有一片白色的斑,上面看起來毛毛的,還有一些米糠似的白屑。這兩天天氣格外潮熱,如果您很愛出汗,卻又不能保證隨時清潔,就很容易變得這樣。如果您相信我,從今天開始用蛇床子藥浴,很見效的。”
“作家都像您這么博學嗎?”從見面到現在,雅麗瑛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都讓周旺眩惑。
“是因為……我弟弟……他曾經……”雅麗瑛的目光暗淡了。
“有您這么高明的姐姐,您弟弟很幸運吧。”周旺自作聰明地打趣。
“他死了,是交通事故……”雅麗瑛抬眼看著他,然后轉變了話題:“我會不會太打擾您了?我知道您是個大忙人!我想,如果我識相的話,就應該告辭了,明天再向您討教。”
“不,你不能走!”周旺被自己的冒失嚇了一跳,雅麗瑛也是一愣。
“哦,我……我是說……我們還沒確定明天見面的時間。還有,謝謝您給我的偏方,我一定會試的!再有……很抱歉……我是說……您弟弟……”
“您給我素材,我給您偏方,算扯平了,所以不用謝。”雅麗瑛淡淡地說:“明天早晨九點我來向您報到。”
看著雅麗瑛遠去的背影,周旺突然想起芮瑩常常叨念的一句詩:“愿為西南風,長逝入君懷。”他的心突然抽緊了,“人魚小姐”如果可以化作那縷“西南風”,又該長逝在誰的懷抱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