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來根好不容易熬到縣長的位子,卻突然猝死,可是,送到圣歸陵的時候,倒是傷在王二的那張嘴里。
當初,張來根當民政局局長,王二在他的手下。王二要寫不會寫,要說不會說,偶爾,說出話很嗆人,事后證明,說的還都是真話。張來根對他說:也不能那樣表達,要講團結呀。于是,張來根叫他干后勤,他腳勤手健,有板有眼,倒是博得一致好評。可是,他再干,還是個辦事員,看來,被提拔是沒指望了。
來了一個機會,張來根看中他是合適的人選。張來根跟省廳的關系不錯,省廳一位副廳長去世,家屬遵照他生前的遺愿,要落葉歸根。王二說了一句不該說的話:官大官小,到了那里還不是一個樣。
張來根大概受了這話的啟發,說:不能一樣,否則委屈了一個戀鄉的副廳長。
并且立即行動,劃出縣城近郊的一座小山辦陵園。那山蒼松蔥郁,套了個響亮的名字:圣歸陵。臨時作了規劃,按級別,一輪一輪,由上至下排列陵墓。那位副廳長自然位居最高了。張來根還協調了遷墳事宜,因為,相當一部分死去的“居民”不夠級別。
那位副廳長的家屬對張來根十分滿意。張來根說:將來有一天,我也要到這兒來陪廳長呢。
山腳,還打了庭院式的圍墻,很古典。使人想到過去的大戶人家。城里的居民私下里說那是官墳。官場里,張來根落了個好名聲。
張來根叫王二出任圣歸陵管理處主任。王二說那晦氣,還沒死,就跟死人打交道。張來根開導他:其實,是提拔你了,那么多的大官小官葬在里邊,你是管官的官,某種意義上,你不也成了組織部長?這是說說笑話,實惠點,你能享受科級待遇,在局里官位有限,科長輪不到你當,是不是?
王二走馬上任,立即嘗到了甜頭,那些來送葬的親戚家屬,出手頗為大方,給香煙,塞老酒,偏偏王二嗜好這些,好煙好酒,只是圖個方便,只是,涉及到“位子”,王二沒商量余地,他很板直,完全按規定的級別序列來定墳墓的位子。
王二還是改不掉說話“傷人”的毛病,而且,直截了當,他常常料不到自己脫口說出的話,居然句句中的。比如,說死者是個貪官,而且說出貪污受賄的具體數目。一查,確實真實,那么,死者就沒資格入圣歸陵了。王二怎么掌握死者生前的罪證?眾說紛紜,越傳越神,有人說王二有“第三只眼”,有神通,甚至,城里的居民說王二是官墳的紀委頭頭。還說,只有過了王二這道關,一個官才算蓋棺定論了。
那些死者的家屬,往往在送葬前設宴請王二,給他頻繁敬酒。王二的酒量深不可測,他時常在宴席上弄得對方下不了臺。盡管許多有級別的死者要進入圣歸陵,一些家屬想保住死者的“清白”,還是避開王二,悄悄地選擇了別處入葬。
張來根的官運一路順風,先是副縣長,再是常務副縣長,后是縣長,大概是日理萬機,心力衰竭,這天半夜,突然猝死。縣里成立了治喪委員會,追悼會上,給張來根極高的評價,蓋棺定論,一個人活到這個份上,已經夠輝煌了,即使悼詞里有溢美之詞,參加追悼會的生前好友、親戚家屬,大小官員,也都認同了。
可是,到了王二這里,卻過不了關。王二在莊嚴、肅穆的追悼會臨結束前,喊了句:張來根是個大貪官!
王二脫口喊出,他自己也嚇了一跳,似乎后悔自己的輕率。他縮了縮脖子,打算離開。那么多雙驚愕的敵意的輕蔑的目光聚集到了他的身上。忘恩、污蔑、胡言、神經,那些目光包涵了這些詞語。
主持追悼會的官員過來,說:這種場合,你得管住自己的嘴呀。
張來根的妻子已哭不出淚,上來扯住王二的領子,說:你血口噴人,不拿出證據來,我跟你沒完,你這張臭嘴。
王二才不怕,他固執地說:有,有,有。并且說了一個數字,令會場出現了騷亂。
張來根的妻子要求一定要還死去的丈夫一個清白。眾多官員都響應,還羅列張來根生前廉潔的事跡。
縣里成立了調查組,開始還摸不著門徑,隨后,一封檢舉信作為一個線索,查圣歸陵的基建,問題露出來了。張來根這一個人,還牽帶出了“一串螃蟹”。那貪污、受賄的數據竟然接近了王二說的數字。
王二拒絕了獎勵。他要求提前病退,而且戒酒戒煙。他看見許多人見了他都躲躲閃閃。他說:我可能腦袋出了故障,就是管不住自己這張嘴。
【責編 李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