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鵠”字里隱藏著我們熟知的古史人物,如蜀王柏灌、高辛帝嚳、殷祖王亥、甘地有扈,甚至還有帝鴻少昊等等。它是我國岷山之南高陽氏族的鳥族名。鳥族有九族,鵠是九鳥族之族首,其領(lǐng)袖稱“鵠王”。
一、“鵠”在古蜀時(shí)呼“姑逢”
鵠,現(xiàn)代漢語審為兩音:一音“姑”,一音“扈”(《新華字典》)。漢代《說文》云:“鵠,鴻鵠也。”鵠讀為“扈”,此多一轉(zhuǎn)注音“鴻”。①《山海經(jīng)·西次三經(jīng)》言“晨鵠”,東晉郭璞注:“猶云晨鳧耳。”鵠讀如“鳧”,音同“扈”。在漢語里,鵠是個(gè)多音字,讀姑、扈、鴻等音。
我國古代漢語中有復(fù)輔音,尚屬假說。“鵠”就是一個(gè)例子。《東山首經(jīng)》有一“姑逢”,說的是一種鳥,經(jīng)文亞神話描述道:“其狀如狐而有翼,其音如鴻雁。”這里的“狐”,當(dāng)作“鳧”,或用本字“鵠”。把鵠字的讀音記為“狐”,也就蟬變?yōu)閬喩裨挕?梢姟肮梅辍本褪蛆],古蜀人呼復(fù)輔音聲母。此用兩個(gè)近音漢字記音,其音與“姑扈”、“姑鴻”相似。
古代用漢字記錄復(fù)輔音詞,除轉(zhuǎn)注形式外,常用假字。假字是只記其音,今稱為音譯。鵠被記字為“姑逢”外,在《北次二經(jīng)》里又見兩作:“姑灌”與“湖灌”。蒙文通先生在《古地甄微》里指出:《山海經(jīng)》是“蜀人書”。西漢揚(yáng)雄在《蜀王本紀(jì)》中說蜀人“左言”。所謂“左言”,就是賓謂語倒裝。“姑逢”可作“逢姑”,“湖灌”是也。“姑灌”(《左傳》作“觀扈”)之“灌”字,有輕重兩讀,故《蜀王本紀(jì)》作“柏濩(音近獲)”,《華陽國志》則作“柏灌”,《尚書·堯典》又作“驩(歡)”。《南山首經(jīng)》上說:“有鳥焉,其狀如鳩,其音若呵,名曰灌灌。”這就是鵠。
古代漢語復(fù)輔音聲母分化后,鵠變成多音字。我們知道,語言的發(fā)音不僅有語境差變,而且還有方言方音的差別。“鵠”字的“姑”、“鳧”兩音,在文獻(xiàn)中被后世記成多樣的諧音字。這樣一來,“鵠”就變成了許多的人族名。如鵠族的長老“鵠叟”,讀鵠為鶴,寫作“蓐收”(《海外西經(jīng)》),左言又變?yōu)椤吧訇弧?《大荒東經(jīng)》),這就是與帝舜同時(shí)的“帝鴻”(鴻又作“江”)。再如,鵠又作“嚳”(或俈,音酷),《史記·五帝本紀(jì)》云“帝嚳高辛者”,他就是“鵠王”,左言“王鵠”;鵠讀如“該”,《大荒東經(jīng)》作“王亥”,亥又讀“核”,又冒出個(gè)人名叫“王恒”。人們以為是兩兄弟,所以屈原《天問》既言“該秉季德”,又云“恒秉季德”。鵠的音訛字非常多,使一人族之名變?yōu)槎嗝酥脸蔀槎嗳俗澹@就給我們探索古史帶來不少的麻煩。
二、鵠王在蜀、夏、商中扮演的角色
我國古史蜀、夏、商的關(guān)系,迄今還是個(gè)大謎團(tuán),雖有學(xué)者提出“夏商同世說”(陳夢家)、“蜀夏同源論”(林向),但未成定說。
在蜀史里,蠶叢死后是柏灌繼位,《華陽國志》作“柏灌”,《蜀王本紀(jì)》則作“柏灌”。灌與濩均是“鵠”的分化音,如同呼“柏鵠”。注家們說“柏”同“伯”,系古代的尊稱。需要補(bǔ)充的是,“伯”是“白”的引申,按郭沫若先生的看法,“白”的古字形是“拇指”②,即大拇指,有老大的意思。所以古稱“皇”言“白王”。《華陽國志》云:“蜀之為國,肇于人皇。”把皇字用在蜀王頭上,不是偶然的。《說文》釋皇:“大王。”在古蜀國誰是“大王”呢?這位大王就是“禹(魚)”。
這里有一段被人們遺忘的歷史。在岷山之南的高陽氏族,有三大族,他們是蜀、巴、鵠。在古羌語里,“蜀”呼復(fù)輔音“顓頊”(今審音“專虛”,古似呼“獨(dú)蛇”或“觸許”),其義為魚。“巴”,經(jīng)文又作“般”、“仆”等,其義為蛇,也就是“巴蛇”。蜀(魚)、巴、鵠,在《大荒西經(jīng)》里是這樣記述的:“有魚、偏、枯,名曰魚婦,顓頊死即復(fù)蘇。”③巴作“偏”,鵠作“枯”,魚、巴、鵠三天子合族為國,建立了“ ”國,稱為“魚婦”國,即魚鳧國。魚鳧國由三天子組成,由此“三橫貫一”而造出“王”字,這還是孔夫子的解釋哩。④古羌人稱王為“后”,古人由此稱后為“王”。三天子國在《山海經(jīng)》里又叫“三身之國”(《海外西經(jīng)》)。魚鳧國的大王是“魚(禹)”,仲王是巴王(共工),季王則是鵠王(歡兜,亦即柏灌)。⑤《華陽國志》云:“有蜀侯蠶叢,其目縱,始稱王。”指的就是禹在魚鳧國稱大王,也是“始稱王”。鵠王在三天子魚鳧國里是一位小王。就古蜀國而言,蜀侯蠶叢去世后,繼位者是“柏灌”,也就是說鵠王在古蜀國充當(dāng)了柏灌王的角色。
然而歷史的實(shí)情并不如此簡單。以禹為大王的“三天子鄣”(《海內(nèi)南經(jīng)》),因共工的動(dòng)亂而瓦解。禹為“蜀”,古羌語呼“顓頊”,其義為“魚”,故顓頊實(shí)為禹之羌語名。共工為巴王,因不滿蜀為大王,造成巴蜀分裂。《淮南子》等書說:“昔共工與顓頊爭為帝”,講的就是這件事。事后,舜和禹“流共工于幽州,放歡兜于崇山”⑥,但共工“怒而觸不周之山”自殺。歡兜就是鵠王,又作“驩頭”,舜與禹赦免了他的罪,改名為“鵕”,衍生為舜子“商 (均)”,《史記》寫作“舜之子商均( )。”《西次三經(jīng)》把鵠作“鼓”(圖一),言“鼓亦化為 ”(圖二)。鵠王留居鄣山(崇山)后,仍與禹共事高陽氏族。高陽氏三大族的三位長老,禹父鯀因犯事被殛于羽山,鵠叟在三天子動(dòng)亂時(shí),被共工誤殺而死(《西次三經(jīng)》:“ 殺葆江于昆侖之陽”),現(xiàn)在只剩下帝舜一人。在帝舜的精心策劃下,高陽氏開創(chuàng)了一人王天下的格局,這就是史遷《夏本紀(jì)》所言:“帝舜薦禹于天,為嗣”,“國號曰夏后”。禹稱帝的國號實(shí)稱“禹朝”,“夏”是禹的青銅全身塑像,《山海經(jīng)》稱為“夏耕(金)之尸(身)”。所謂“夏后”,實(shí)言“夏王”。這時(shí)的鵠王,《皋陶謨》稱為“ (歡)兜”,是禹朝的臣子。禹死后,本應(yīng)為禹之子啟繼位,但事有變故,實(shí)際情形是鵠王篡奪了帝位。

圖一:鼓(選自明·胡文煥《山海經(jīng)圖》

圖二:鵕(選自清·汪紱《山海經(jīng)存》
蜀王是顓頊,顓頊?zhǔn)怯恚硎窍暮蟆?/p>
鵠王是柏灌,柏灌是嚳,嚳是商均。
從中不難看出鵠王在蜀、夏、商里所扮演的角色。鵠王在蜀是柏灌,在夏是“有嚳”(文獻(xiàn)作“有扈”),在商則是商均“鼓王”(《山海經(jīng)》作“王亥”,即“亥王”)。
三、鵠王分化所形成的歷史之謎
岷山之南高陽氏鳥族鵠王分化為“有扈”和“王亥”,形成我國古史夏商之謎。我們從“啟伐有扈”與“有易殺王亥”里發(fā)現(xiàn),古史夏與商似乎出現(xiàn)了交織的情形。
在討論這一問題之前,我們先來看看鵠王與“商”的關(guān)系。史稱殷人就是商人,如果嚴(yán)格地講,盤庚遷殷以前他們是商。商人是殷人的前輩,或稱為祖。司馬遷在《殷本紀(jì)》里云:“殷契,母曰簡狄……見玄鳥……生契。”《詩·商頌》曰:“天命玄鳥,降而生商。”玄鳥生契,實(shí)指“商契”。“契”,又作“摯”,即鵠叟少昊。郭沫若先生《古代社會(huì)研究》說:“少昊和契是一個(gè)人”。契母“簡狄”,是傳說衍生名,本指鳥族“翟”。“翟”在古讀復(fù)輔音“哲狄”,此假為“簡狄”,他書又作“簡翟”。翟今作兩音:哲與狄。玄鳥釋燕,是附生名,故又可作“雁”,我們暫不管它。商為“蟬”族,俗稱“知鳥”,所以得名“摯(知)”。少昊名“鷙”,鷙即“執(zhí)鳥”合文。蟬族與鳥族通婚合族,形成“翟”族,呼為“哲狄”。鵠叟少昊是殷人祖,即商祖。鵠王乃少昊子,故稱“商均”,后來成蜀國的鼓王柏灌,“王鼓”作“王亥”。據(jù)吳其昌先生考證,“王亥”是見之甲骨的殷先王。⑦
《尚書·甘誓》言“啟伐有扈”。啟為禹子,為何要伐有扈,檄文寫得很清楚:“有扈氏威侮五行,怠棄三正,天用剿絕其命,今予惟恭行天之罰。”不伐有扈,天理不容!有扈是誰?他就是鵠王,鵠讀為扈,稱“有鵠”。啟伐有扈,是因有扈篡奪了他的王位。有學(xué)者說有扈氏被欺壓,逼得西逃。此說誤矣。禹死之后,本該啟繼其位,豈能容忍你鵠王篡奪!啟伐有扈大戰(zhàn)于甘。“甘”這個(gè)地方在有扈氏國都的南郊,而有扈國都就是“鄣山”。“鄣”即“三天子鄣”,就是禹建夏的地方。其地當(dāng)在今彭州與什邡兩市交界地域。
《大荒東經(jīng)》云:“有易殺王亥,取仆牛。”這段史料是“啟伐有扈”的翻版。長期以來,人們沒有破讀此段經(jīng)文,甚至曲解而把它神化,造成了岐義。文中的“王亥”,我們已知道了是鵠王的分化。其中的“有易”和“仆牛”,在此有必要作一辨析。有易,當(dāng)指“有羿”。“羿”是白色羽毛的箭,表示上天的令箭。⑧在三天子國瓦解后,舜將禹推上了“家天下”的王位。為了保證“長子繼位”,舜就將“羿”賜給了禹之子啟。《海內(nèi)經(jīng)》上說:“帝俊(舜)賜羿——彤弓素 ,以扶下國。”“下國”指“夏國”,“羿”因事而為啟之別名。啟被稱為“有羿”,音訛而作“有易”。⑨有易殺王亥,實(shí)言“啟殺鵠”。仆牛,又作“樸牛”,古羌語呼“仆紐”。古今羌語呼仆言“蛇”,呼紐言“交合”或“雙交”。“仆紐”直譯為“蛇紐”。“紐”,羌漢語同義。蛇紐言雙蛇交合,實(shí)指“蜀”字之形。蜀為鯀禹家族之圖騰相,所以禹的故鄉(xiāng)稱“蛇紐”,文獻(xiàn)作“禹生石紐”。“石”為“蛇”音。但“仆紐”與“蛇紐”有區(qū)別,呼“仆紐”言“蛇紐”,呼“蛇紐”則言“魚紐”。有易殺王亥,要取回的是“仆紐”,也就是“蜀”(蛇)。《大荒西經(jīng)》上說,夏后啟“珥兩青蛇”,這就是其家族的“仆牛”。夏后啟殺鵠王,從篡位者手中取回了“蜀”。
啟是否殺了鵠王,是否從其手中取回王位,歷史的記載很不清楚。史遷《夏本紀(jì)》說:“及禹崩,雖授益,益之佐禹日淺,天下未洽,故諸侯皆去益而朝啟……于是啟遂即天子之位,是為夏后帝啟。”接著又說:“有扈氏不服,啟伐之,大戰(zhàn)于甘……遂滅有扈氏。天下咸朝。”似乎啟滅了有扈氏,并將王位傳給了帝太康。史遷這一說法,顯然有附會(huì)之辭,不僅中間塞進(jìn)了一個(gè)“益”,且把啟直接繼了禹位,將篡奪禹位的有扈說成是對啟的“不服”。“羿”還有一個(gè)神話,叫“后羿射日”,也是說“有易殺王亥”的事。“日”為“ ”,為高陽氏鳥族之圖騰符號,古時(shí)讀為“疑”,又作“黎”。“九疑山”,義為九鳥山;“九黎族”,義為九鳥族。故屈原《天問》言“羿焉 日,烏焉解羽?”后羿射日,射落了“烏”(羌漢語皆言鳥)的羽毛嗎?羿是否射死了烏,屈原是有疑問的。
后羿所射之日,指鳥族之鵠王。鵠王的祖圖騰是“燕”(玄鳥),又借代為“義均(燕 )”之名,但又聲假為“宴”(宴龍)和“益”(伯益)。文獻(xiàn)記載啟與益之事甚多:
《漢書·律歷志》:化益為天子,代禹。
《竹書紀(jì)年》:益干啟位,啟殺之。
《戰(zhàn)國策·燕策》:啟與支黨攻益而奪之天下。
《楚辭·天問》:啟代益作后。
上述記載都表明,禹死后是益(鵠王)接位,然后由啟又奪了回來。至于啟是不是殺了有扈(王亥或益),仍然是個(gè)謎。據(jù)金沙遺址之禹后的魚鳧王來看,這段歷史還相當(dāng)錯(cuò)綜復(fù)雜。
鵠名的分化,造成了多種說法的版本,由其內(nèi)在的聯(lián)系,又被古代史家附會(huì)成若隱若現(xiàn)的歷史陳述,甚至被斷裂為不同的歷史事件或神話故事。當(dāng)我們弄清了“鵠”的訛變,對于回復(fù)古代夏商交織的歷史,廓清高陽氏古蜀國的演變,無疑具有重要的意義。
注釋:
①鴻:今審音“紅”。《山海經(jīng)·西次三經(jīng)》稱“葆鴻”作“江”,讀音“工”,近似鵠音“姑”。
②參見徐中舒主編《甲骨文字典》釋“白”。
③諸本《山海經(jīng)》均作“有魚偏枯”,似誤,當(dāng)句讀。
④參見《說文》釋“王”。
⑤《山海經(jīng)》稱伯禹為“番禺”、仲巴(仲王)為“中 ”、季鵠(季王)為“季格”。
⑥《尚書·堯典》。
⑦吳其昌:《三四九·卜辭所見殷先公先王三續(xù)考(節(jié)錄)》,《古史辨》七冊下。
⑧古蜀人以“箭”象征“建”。“建”指斗建,有天之行和天之指之義。
⑨羿變?yōu)椤耙住保捎修D(zhuǎn)注義。易,有改變、交換義。
作者單位:自貢市政協(xié)文史委
注:本文中所涉及到的圖表、注解、公式等內(nèi)容請以PDF格式閱讀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