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音樂與軍隊從來就不是絕緣體。早在周武王伐紂時,就有“巴師勇銳,歌舞以凌殷人,前徒倒戈,故世稱之曰:‘武王伐紂,前歌后舞’也”①的記載。不過,作為一種軍樂藝術形式的軍歌,其大盛的時期卻是在鴉片戰爭后隨著西方文化和近代西洋音樂文化陸續傳入中國,特別是隨著新式學堂的建立和發展而時興起來的。在軍歌的普及與興盛中,值得一提的是被稱為“丘八詩人”的馮玉祥。
馮玉祥(1882—1948)是著名的愛國軍人。他早年在北洋軍第20鎮任管帶,辛亥革命后,歷任西北軍的旅長、師長、督軍等。由于馮玉祥本人早年曾是一名基督徒,對基督教會的宗教歌詠十分熟悉,深知通俗音樂對統一思想、紀律,激勵責任與斗志的重要作用,因此帶兵后特別重視通過習唱軍歌達到“練兵”的目的。他不僅在所帶部隊中大力提倡唱軍歌,而且親自動手編寫了相當數量的軍歌。
馮玉祥本人究竟編寫了多少軍歌,沒有確切地統計而且也難以統計。因為在馮玉祥的西北軍所唱的大量軍歌中,既有完全是他本人編寫的,也有從其他途徑傳入又經他親自厘定的,還有難以肯定是否由他厘定過的。不過,據譚勝功、黃硯如編著的《馮玉祥軍歌選》②,從原西北軍的老軍人中實際采編、整理出的歌譜,竟有102首,大約包含了以上所說的幾方面的情況。
在馮玉祥的軍歌中,比較重要的有1912年率軍駐防三家店時所編寫的“三大軍歌”,即《射擊軍紀歌》、《戰斗動作歌》、《利用地形歌》。如《射擊軍紀歌》:
射擊軍紀重要,皆須確實施行。
雖在敵火之下,務要堅韌沉著。
力求發揚槍火效力,時常注意利用地形。
時時留意官長,更須注視敵人。
如無官長命令,不準擅自發槍。
敵人消滅有令即停,不能命中決不輕發。
或見目標消滅,或聞官長之令。
指揮各兵停發,即行停止射擊。
射擊軍紀至為重要,節省子彈人人須知。
戰斗非常之際,縱令干部全無。
或值指揮失效,全仗自己維持。
人人須有獨斷性質,人自為戰方能卻敵。
激烈槍火之下,前進不可停止。
無論如何隱匿,不能不受損傷。
至近距離萬勿退卻,如或退卻等于自創。
《戰斗動作歌》、《利用地形歌》與《射擊軍紀歌》一樣,都是根據軍隊的訓練和實戰要求出發,強調軍隊紀律和“保存自己,消滅敵人”的。這類軍歌語言通俗,一般的沒有文化的士兵都能夠聽懂,因此很適合在軍隊訓練中運用。這類軍歌后來幾乎傳遍我國所有各種軍隊,包括20世紀30年代蘇區的紅軍和其后的解放軍。
在馮玉祥的軍歌中,有相當部分是用作給士兵進行多方面思想教育的,如《國恥歌》:
四年五月七日,二十一條件。
日軍要挾我國,欺我四萬萬。
同胞奔走呼號,誓死奔國難。
況我愛國軍人,鐵血男兒漢!
這里的“四年”,即民國4年(1915年)。當時日本提出欲滅亡中國的“二十一條”,賣國的袁世凱政府竟準備答應,激起全國人民的激憤。馮玉祥將此事用軍歌演唱,達到了教育士兵不忘國恥的作用。與此同類的軍歌還有:《恢復共和歌》、《忠勇歌》、《戰斗精神歌》、《愛百姓歌》、《吃飯歌》、《大中華志氣歌》、《男兒立奇功》、《愛國歌》、《愛民歌》、《愛商家歌》、《善待夫役歌》、《愛同伍歌》、《軍人十戒歌》等。《愛百姓歌》強調“軍人須知愛惜百姓,我之糧餉民供應”,其主題簡單明了,闡述的是“軍民魚水”關系。
馮玉祥在1924年于第二次直奉戰爭中被任命為討伐軍第三軍總司令,當時他已與孫中山的廣東軍政府的北伐軍暗中取得了聯系。當年,他發動了震驚中外的“北京政變”,推翻了直系的北洋軍閥政府。馮玉祥將自己所統帥的部隊改稱為“國民軍”,并接受了孫中山“聯俄聯共”政策,聘請蘇聯軍事顧問協助練兵。在這期間,他又編寫了大量新的軍歌,其中值得注意的有《三民主義歌》、《廣州有個孫中山》、《總理紀念歌》以及一首名叫《真正革命歌》的軍歌。這些歌曲比較鮮明、完整地表明了馮玉祥的反帝反封建思想。《真正革命歌》提出“真正革命軍人應該加入國民軍,要鏟除軍閥,與帝國主義死拼。我是國民軍,打仗為救老百姓”。“五原誓師”后,馮玉祥又將這首歌改名為《國民軍軍歌》,突出了他的軍隊要反帝反封建的目標。
從《馮玉祥軍歌選》可知,在孫中山逝世以后,馮玉祥的部隊中還流傳過一首以孫中山的“遺囑”(“余致力國民革命凡四十年……”)全文為詞的歌曲,歌名就叫《總理遺囑》。他讓人譜曲并下令在部隊傳唱開,目的很明顯,就是利用歌唱,使士兵記熟這篇文字相當深奧、篇幅相當長的歷史文獻。他一定未能預料到,這實際上開創了中國近代史上以文章,而不是詩詞譜曲的所謂“語錄歌”的先例。40年之后的“文革”時期,“語錄歌”在中國大陸風靡一時。
馮玉祥畢竟不是一位專業音樂家,他對現代的作曲基本技法并不了解,所以他編寫的軍歌都是采取“選曲填詞”的方式寫出來的。他以普通士兵能理解、易于習唱的通俗語言來寫詩,自己戲稱為“丘八詩”。他對自己所編的軍歌也稱之為“丘八歌”③。雖是自謙,但是他編寫的軍歌廣為傳播的客觀事實,卻凸顯出他在中國軍歌史上的杰出貢獻。
從《馮玉祥軍歌選》可知,馮玉祥編寫的軍歌的曲調主要來源于四方面:
一是采用我國民間曲調。采用民間曲調填詞是馮玉祥編寫軍歌的重要途徑,如《從軍歌》、《耐久歌》、《行軍歌》就采用了冀晉民歌《珍珠倒卷簾》的曲調,《入伍歌》、《總理紀念歌》、《五卅慘案》采用了民間小調《蘇武牧羊》的曲調,《跑步歌》采用的是民間小調《王大娘補缸》的曲調。
二是采用日本軍歌的曲調。《馮玉祥軍歌選》中的許多歌曲都是根據日本軍歌《日本海軍》和《凱旋》的曲調填詞的。
三是采用西方基督教圣詠的曲調。這方面的例子也很多,如《射擊軍紀歌》、《戰斗動作歌》、《愛民歌》、《忠勇歌》都是配以基督教圣詠《吹起號筒歌》的曲調,《國恥歌》等則是基督教圣詠《信徒精兵歌》的曲調。
四是采用學堂樂歌的曲調。在這方面填詞的軍歌有《軍人爭氣歌》、《廣州有個孫中山》、《軍人十戒歌》,采用的是學堂樂歌《竹馬》的曲調,《真正革命歌》則是學堂樂歌《光復紀念》的曲調。
雖說基本上都是依據原有曲調重新填詞,但馮玉祥根據歌詞的要求而對原歌曲的曲調,包括其節奏、節拍也做了一定的改變,使外來的中國化,民間的軍隊化。
注釋:
①《華陽國志·巴志》。
②《馮玉祥軍歌選》,河南大學出版社1986年版。
③參見馮玉祥:《丘八歌與丘八》,載《音樂月刊》1942年11月號。
作者單位:四川音樂學院聲樂二系(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