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狗并不是個好聽的詞兒。我不知道為什么它會被迫出現在某人一時興起的惡語中,我面對眼前這一只行動遲緩的母狗,只是怔怔的。每日見它閑庭信步地從前屋到后院,從后院到前屋,安適自得的神情甚至超過從前。
它由嬌小變得笨拙,竟像一頭奶牛,我看著它,以為日子會隨著它緩慢而自得的步伐靜靜流過。
深秋的傍晚,雖未寒風凜冽,但也涼意四起。我和媽媽回家,看見母狗吊著一團黑黝黝的異物焦急地彷徨。媽一步上前,大驚失色:“它……是不是要生了……小狗下半身露出來了……”我知道事態嚴重,母狗不知帶著那半個身子的幼狗游蕩了多久,從那毫無動靜的軀體中,我隱約嗅見死亡的氣息。母狗無助而凄厲,它像遠古時一匹受傷的狼,仰頸長嘯,卻少有悲壯,多有悲傷。媽媽七手八腳地鋪了一個簡易的軟窩,狗慌急地臥上去,不停地舔著那半個身子。她身材嬌小,回過頭自是十分費力,但是她在不停地努力,一點一點,每次都是很小的一點,但沒有間斷。可是事態并不因她的努力和我的焦急而改變。掙扎許久后,那團異物滾落而出,像勻速運動的球,從始至終,沒有動一下,最后一秒,它定格了,我才確定——這是只死狗。我的心微微一沉,自言自語道:“死了……”一直沉默無聲的母狗緩緩抬起頭,那是怎樣的眼神!我無法描繪,那帶著疲憊、驚恐而憤怒的眼神!它沒有流淚,它不愿如人一樣潸然淚下來增加故事的傷感,但是那雙沉默的眼睛,卻深深地烙在了我的腦海中。
我的回憶終結于我和周公真切見面的那一刻,而母狗的經歷終結于它生出最后一只小狗的一瞬間。我不知道母狗面對生出三只狗,只活了兩只的局面是否有幸運之感,反正,當我看見兩只蠕動的小生靈時,竟對那個叫上帝的中年人或老頭感激涕零。母狗專注地用最古老的愛的方式——舔舐,愛撫包括死尸在內的三個孩子。這種無怨、愚蠢的愛,如脈脈的流水,少有洪波,多有微漣。
然而兩只小狗也逃不過病魔這一關。它們嗜好蒙頭大睡,一天天衰弱下去。母狗依然激動而且欣喜地送上它的乳頭。它不知道,它的孩子已不值得它耗費精力了。
終有一天,陽光明媚,美得要生花了。在這最不合宜的天氣里,兩只小狗安靜地死了。母狗默默地看著它們,一遍遍嗅聞,沒有設想的長嘯,只是有意或無意的,望了望窗外輝煌的陽光,然后,調頭,低下,看我一眼,又低下,沉思默想一會兒,我以為它在悲痛。譬如人的嚎啕大哭,但它又調整了一下方位,再度舔舐小狗,送上它的奶頭!這不是本能,而是狗用它緩慢而笨拙的大腦機器一番思慮后的行為!兩條小軀體隨它有力的舔舐也一起一落地動,但凝重的氣氛并不就此劃破,灰暗的角落,塵氣彌漫,陽光直射著母狗毫無表情但舔舐著的臉,氣氛一點也不慘烈,只是酸酸的陽光一再散開,無言的,像一首歌。
母狗的行為無高尚可言,幾天后,它活潑如初便是最好的證據。沒有想象中詩意的傷感,一個母親沒有以隨孩子死去為這個故事畫一個悲痛的句號??墒?,為什么要記得死呢?我只記得執著的母狗小小的身影,獨自在陽光燦爛中舔舐著它的孩子,淡淡的感覺。
評語
以狗來詮釋母愛,沒有驚天動地的故事,沒有慘烈哀號的情節,有的只是靜默的亙古不移的血脈親情,一如文章中那只失去孩子的母狗靜默的眼神。
此文構思新穎,語言沉靜、凝練,淡淡的敘述卻能撥動人內心深處最柔弱的那根弦。
(指導老師 甘成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