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那邊的相逢

1

從西藏回來有一段時間了，我一直不敢動筆寫這次行程，仿佛真要讓時間沉淀什么，然后再一次發酵，醞釀#65377;回憶這次圣地之旅，內心里對這塊充滿誘惑和召喚的地方滿是虔敬#65377;有時候偶爾翻看在西藏拍下的照片，回想真正踏上那片土地時的心境，一切恍如隔世#65377;一路上，那莽莽大漠，巍巍昆侖，千里戈壁荒灘，廣袤的可可西里無人區，風景怡人的藏北草原，星羅棋布的湖泊，巍峨入云的雪山，獨特的風情建筑，人文歷史無一不讓人為之動容，無一不值得寫#65377;但是在這深夜里真要靜下心來整理這段心情與過往時，自己總是有些怕觸及什么#65377;更多的時候，會想起那位在大昭寺門前久坐的老婦人，想起我們目光相遇時的微笑，總覺得所有的語言都不能形容那一刻的感覺，如果動用語言便會破壞一切#65377;還真應了那句偈語:不可說，不能說，一說便是錯#65377;

2

千里戈壁，很多人會用“茫茫”來形容，蒙古語意譯“難生草木的土地”#65377;只有駱駝草在這里頑強地生長著，點綴著戈壁的荒涼與冷寂#65377;戈壁的粗糲，也許只能容下像駱駝草這樣一些不懼風沙與干旱的植物了#65377;

大地如此裸露，陽光下沒有陰影，這讓戈壁的天看來有些異樣的藍#65377;

腳踩著戈壁的沙礫，我知道，沒有人能打破戈壁的沉寂#65377;它原應是沉睡千年的土地，對時間的挑戰無動于衷#65377;風沙吹過，留下的還是礫石#65377;永遠固守著它的冷漠，近乎驕傲#65377;但這種驕傲，卻不應該是拒人于千里的驕傲，戈壁永遠敞開著它寬闊的胸懷，迎接著你的親近#65377;

無論是近觀還是遠觀，戈壁的空曠總會在你的記憶里生根#65377;當我一次次沉浸于其中的遼遠空闊，我知道，戈壁是最沒有隱秘的地方，它的一覽無余打破了所有的遮掩，它的真實讓你羞愧你的掩飾，而它也是最寬容的——因為孤獨與無奈，然后與世無爭的寬容#65377;

3

應該說從西寧到格爾木一段路也有很多東西可寫，只是已經走了多次，再把那些感受拿出來，就有些多余了#65377;就仿佛熟知多年的老朋友，坐在一起，并不要太多的語言，有時單是一個眼神，一個微笑，一個手勢，便勝過千言萬語#65377;所以我還是略過去好些#65377;

但是不能不說昆侖山了，多少次在文人墨客的作品中讀到過它，如今親眼所見，內心的震撼仍是不能言喻的#65377;

所有到過昆侖山的人一定會為其奇特的山勢及其粗獷#65380;獰厲#65380;原始#65380;拙樸的美而驚嘆#65377;這個享有“亞洲脊柱”#65380;“萬山之祖”美譽的龐大山系，曾被不少人贊嘆過，我不想步前人后塵#65377;透過車窗仰視它的偉岸亙古時，我深信數萬年前，它就在這里以這種方式靜默著#65377;承載著歷史，卻不為歷史所動，這正是它的偉大#65377;當我們坐在車里疾駛而過時，不能不感慨:匆匆地來與去，轉瞬間被時間打磨過的我們，生如螻蟻，總是這樣奔忙，目標在哪里，結果又將是什么?

過昆侖山時，那些寂寞地開在路邊的野花長久地吸引著我的目光#65377;那些單薄地，略帶些矜持地散發出淡黃色光芒的野花在陽光的暴烈下溫柔地開放，無意于你的盼顧流連，也無所謂你的來去匆匆#65377;而輾轉于塵世中的我們，幾時能參透其中種種，無意于紛爭呢?

因為我們是風中飄落的花朵#65377;

為了枯萎而盛開#65377;

……

如果我能像一朵花，

潔白地死在你的手心上#65377;

或者死在我寂靜的幻滅里面#65377;

——安妮《手心上的潔白花朵》

安妮總是以她特有的細膩與頹廢打動人心最深處，想想還是屈原來得壯烈:“登昆侖矣四望，心飛揚矣浩蕩#65377;”

那些正在放牧的牛羊群，悠閑地在陽光中吃草，外界的一切永遠都與它們無關#65377;

4

終于接近唐古拉山了，經過凍土層，又過了無數山洼，這時的草地已經鮮見綠意了，大小的湖泊在雪峰下寧靜而美麗，柔和的藍色素靜而優雅#65377;而那些變幻的云朵仿佛就在腳下#65377;有時感覺自己真是在云霧中穿行，偶爾從云縫里露出的藍天讓人有夢的幻覺#65377;

唐古拉山，多少次幻想過，但從未想過有一天要如此親近，當我通過車窗一次次遙望天穹盡處，那期待已久的傲立在藍天下白得耀眼的雪山始終在遙遠的地方若隱若現#65377;

經幡獵獵，高天白云下的雪山有時仿佛近在咫尺，卻又永遠不能企及#65377;在那海拔5231千米的高處我們留影時，內心的激動是無法表達的#65377;在西藏古老的神話里，在苯教或藏傳佛教的萬神殿中，在當地牧羊人和狩獵者的民歌和傳說里，念青唐古拉山和納木錯湖不僅是西藏最引人注目的神山圣湖，而且還是生死相依的夫婦，念青唐古拉山因納木錯湖的襯托而顯得更加英俊挺拔，納木錯湖因為念青唐古拉山的倒映而愈加美麗動人#65377;壯美的景觀吸引著成百上千的信徒#65380;香客前來觀瞻朝拜，成為世界屋脊上最大的宗教圣地和旅游勝境#65377;

在唐古拉山口，當我們的車停下來時，立刻有不少藏胞手拿雪蓮前來兜售#65377;看到我們并沒有要買的意思時，立即轉向別的游客去討價還價了#65377;這些淳樸的牧民，臉色一律是久經風霜的青紅#65377;這些原是馬背上的民族，吃著大塊的牛羊肉，喝著大碗奶茶長大的#65377;世代生活在高寒地區，遠離城市的喧囂，當現代文明的風也吹到這里時，他們便以其特有的剽悍接受一切，并且潛移默化過來#65377;

一路上看到不少虔誠的藏胞磕著等身長頭向著這里匍匐膜拜，用自己的身體在大地上丈量著，距離便顯得異乎尋常的艱難#65377;他們的一起一伏撲地爬起的聲音，以及衣服摩擦的聲音在這里聽來都很響#65377;我不能不去想:肉體與信念的融合要依靠多么強大的精神動力，才能到達精神向往的圣地?!

我的內心里對這些人充滿了崇敬#65377;生命在茫茫的宇宙中永無休止地輪回，誰能夠主宰自己的命運，人為什么活著，死去又怎樣，那些虔誠的信徒為什么要用畢生的苦苦修行來換取來世的輪回?我不能不在這個特殊的地方想起這些問題#65377;

文明世界里的Intenet#65380;QQ#65380;股票#65380;下崗#65380;入世……在口念六字真言的信徒面前形同無物，處在同一個時代，卻是如此遙遠陌生，如果不是來這兒，也許我們窮此一生都無法感知#65377;

5

進入拉薩市區已是夜里十一時了，天下著大雨，透過市區的燈光在雨中打量這個陌生的城市，想不到第一次會是這樣的相遇#65377;這時西寧的朋友發來手機信息問我所在，當我說出自己在日光城時，朋友都有些吃驚了#65377;僅兩天之隔，我們就距離四五千里#65377;不過這時與朋友通話，心里就有些別樣的激動#65377;

回到拉薩/回到了布達拉宮/在雅魯藏布江把我的心洗清/在雪山之巔把我的魂喚醒/爬過了唐古拉山/遇見了雪蓮花/……/雪山盡頭/美麗的喇嘛廟/……/美麗的雪蓮花/純凈的天空中有著一顆純凈的心/不必為明天愁也不必為今天憂/來吧來吧我們一起回拉薩/回到我們闊別已經很久的家

想起這首歌，然后當清晨站在這個陌生但向往已久的城市，突然有種迷離之感#65377;

6

這個城市有一座拔地而起的高山，依山而建的巍峨宮殿在陽光下熠熠生輝，與天相接，雄偉壯觀#65377;我們的住處離布達拉宮不遠，當第一次在夜晚無邊的大雨中透過朦朧的燈光看這座宮殿，心中涌起一種難以描述的情感#65377;當清晨再一次在藥王山遠觀這個宮殿時，眼前輝煌的建筑與塵世滄桑有著很強烈的對比，那些浮生今世突然讓人感懷，時空的對比，古今的滄桑，寧靜與浮躁，雕琢與天然，蒙昧與進步，交錯其中#65377;

當我們沿著石階盤旋而上時，真有一種攀天的感覺#65377;懷著對無數藏胞信仰的圣地的崇敬，想象信徒歷經艱險跋涉的辛苦，念及傳說中的神秘與神圣，然后踩著長長的青石板路一步步走向布達拉宮內部，內心的激動與迫切交融#65377;

想到紅山腳下的無數專注于行走的轉山的人們，想到他們透著安詳與平和的面容，再看著眼前的景象，理解他們因為心中有佛，所以歷經艱苦的祥和#65377;我心底卻茫然起來，我在追求什么呢?向往的又是什么?結果呢?一個人生活在這個世界上也許忍受著很多難以為旁人道的痛苦，那些內心的隱痛，在每個不能成眠的長夜里噬食自己的心靈時，脆弱的時候，孤獨的時候，什么該是長久的精神上的寄托呢?

7

這個城市有一條與其同名的河——拉薩河#65377;日落時分的拉薩河明凈如煉，這個被稱為圣河的長河，遠比我想象的寬廣，站在河邊，有河風撲面而來，夕照中，蜿蜒的拉薩河分外美麗，透過遠處的高樓與街市，賦予了這個城市另一種風情#65377;暮色中站在拉薩河邊，一樣的河水一樣的風，不一樣的地域，但人類的心靈總是相通的，詩人總是用其深沉而真摯的感情賦予一些事物另一種深度#65377;中國當代著名的少數民族代表性詩人吉狄馬加在《獻給這個世界的河流》一詩中曾這樣說:

我承認

我曾經歌頌過你

就如同我曾經歌頌過土地和生命

在這個世界上

不知有多少詩人和智者

用不同的文字贊美過你

因為你的存在

不知又有多少詩篇

成為了人類的經典

……

都因為河流的養育

才充滿了無限的生機

讓我們再一次回到你的懷中

讓我們再一次呼喚你的尊嚴和名字吧!

8

這個城市以一座寺廟而著名，歷經風雨的大昭寺香火綿延已經上千年了，我們是在細雨中去這個寺院的，桑煙繚繞，細雨給這個寺院平添了不少色彩#65377;身披紅色袈裟拉著平板車的喇嘛，系著黑藍相間圍裙的婦女，滿臉滄桑搖著轉經筒的老人，風塵仆仆磕著長頭而來的朝圣者，他們之中，不一樣的是朝圣的路磨穿了有些人的鞋幫，走破了有些人的褲角，一樣的是他們永遠平靜安然的神情……無數的人在大昭寺前虔誠膜拜，口念六字真言#65377;站在大昭寺前的青石板上，在香煙彌漫#65380;眾人密集的門口，我默默地注視門前叩拜的信徒，這個場面帶給我的，不是驚異，不是震撼，而是沉迷，目光一旦停留在這兒，就不想再移開#65377;

沿著狹長的經筒通道按順時針進入，轉動那排排滾動的經筒，聽著那轉動時和諧的吱吱聲#65377;濃濃的酥油的香味撲鼻而到，院中的天井擠滿了正在添加酥油燈的藏胞，一個個燈盞在他們面前堆成了小山，他們凝神地往燈盞里添加酥油，并逐一地用香點燃，一舉一動都透著無限虔誠#65377;

這里沒有布達拉宮的奢華，無數以今生作注，賜求來生的藏胞用心點燃那千百盞酥油燈，一燈能滅千年黯，一燈能燃百千燈，幽幽的燈光里全是虔心#65377;

9

八廓街終日煙霧籠罩，頌經聲陣陣不絕于耳，我順時針沿著八廓街繞著大昭寺走了一圈，這里不僅是朝圣者的必經之路，也是平民百姓居家的佳境，這里貨攤連著貨攤，店鋪接著店鋪，從日常用品到古玩奇珍，應有盡有#65377;穿行于店鋪與貨攤之間，這種感覺決非是平日逛街與購物所能體驗到的#65377;

我特別注意到人們小聚的甜茶館，大昭寺附近有很多#65377;有人說它不僅僅是休閑與娛樂的場所，還是拉薩人的人生哲學#65380;文化內涵的表現#65377;我不只一次聽朋友說起過，所以好幾次都想停下來走進去喝一杯甜茶，但時間匆匆，我注定永遠只是一個過客#65377;但在路過的間隙，我仍忍不住將目光探進甜茶館內，發現這些茶館大都沒有豪華的裝飾#65377;一般茶館的招牌就掛在房門頂上，有的掛著藏飾門簾#65377;茶館內，在茶客方便拿到的地方，擺放著喝茶用的玻璃杯#65377;再無法探究其余了，但回憶自己在別處喝茶的情景，一定不能同日而語#65377;

10

我的家鄉在日喀則那里有條美麗的河

阿媽拉說牛羊滿山坡那是因為“菩薩”保佑的

藍藍的天上白云朵朵美麗河水泛清波

雄鷹從這里展翅飛過留下那段動人的歌

我的家鄉在日喀則那里有條美麗的河

阿媽拉說牛羊滿山坡那是因為“菩薩”保佑的

藍藍的天上白云朵朵美麗河水泛清波

雄鷹從這里展翅飛過留下那段動人的歌

日喀則是我們進藏的最后一站，聽著韓紅的那首《家鄉》進入日喀則，天氣絕好#65377;日喀則藏文意為“土質最好的莊園”#65377;這里氣候溫和，景色怡人，是進藏旅游不可或缺的景點之一#65377;以珠穆朗瑪峰為首的冰峰雪山，風景秀麗的原始森林帶，神山#65380;圣湖#65380;草原，充滿神秘#65380;傳奇色彩的名寺古剎，獨具特色的后藏人文風俗……從當地的旅游資料上了解了不少，也許我注定是要帶著遺憾離去的，到了日喀則，卻沒有去珠穆朗瑪峰山腳#65377;號稱“世界第一高峰”的珠穆朗瑪峰，圓了無數人的挑戰夢#65377;

扎什倫布寺是西藏格魯派四大圣寺(甘丹寺#65380;哲蚌寺#65380;色拉寺#65380;扎什倫布寺)之一，是班禪額爾德尼坐床之所#65377;在扎什倫布寺外，仍有不少人在寺對面的廣場上朝寺的方向磕著永遠不變的長頭，我站在他們身后再一次仔細觀察信徒的虔誠，回想這一次西藏之行，突然想起這段詩文:

那一月我搖動所有的經筒，不為超度，只為觸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磕長頭在山路，不為覲見，只為貼著你的溫暖;

那一世轉山，不為修來世，只為途中與你相見#65377;

脫離了紅塵羈絆的大師尚且如此，無怪乎蕓蕓眾生會為這種莫失莫忘#65380;不離不棄的情感相煎年年復年年#65377;在這個陌生的地方，我突然明白了許多#65377;

11

西藏，拉薩，日喀則，這些先前我只知道名字的城市，在即將離開的時候，我突然產生了一種莫名的眷戀#65377;雖然沒有見到格桑花，沒有看到天葬臺，但在匆匆停駐后眷戀里，哲蚌寺外那些經年的石壁上的青苔，大昭寺門前的被磨光的青石板，布達拉宮內的談吐不凡的僧人，拉著平板車在青藏路上朝圣的信徒，讓我一次次沉迷于遐想中……

天上的西藏，

阿媽的胸腔，

養育生命的天堂，

……

我們在這段歌聲的陪伴下離開西藏，我用我的虔心寫下這段文字，僅為紀念不知道此生是否還有機會再相逢#65377;

(作者單位:青海省平安縣地質一大隊)

責任編輯:郭阿利

責任校對:陳洪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