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緣（短篇小說）

——題記

有些時候，邊緣也是生存的一種狀態

馬原站在拉薩的大街上，終于松了一口氣#65377;唉，終于來到這里了!他四處張望了一下，覺得拉薩的街上車水馬龍的情景還是與他以前想像的不太一樣#65377;

對拉薩，馬原早就抱著一種極其向往的心情的#65377;他知道，西藏這片土地，是一個充滿誘惑的地方#65377;這里壯美的雪域風光，高聳的皚皚白雪，恢弘的自然造化，遼闊的高原牧場，迷人的名山名湖名水，眾多的古剎古跡古風，獨特的民族風情，多彩的民族文化，都無不讓你感到心弛神往#65377;而拉薩則更是高原上的一顆令他自己感到璀璨奪目的明珠，所以，在對自己目前的生存狀況特別是工作狀況不是很滿意的情況下，他對拉薩的向往，可以說便也達到了一種異常強烈的地步#65377;

而這次，卻真的有那么一個機會出現在了馬原的面前#65377;

馬原原來在內地的一個機關上班，也是一個令人羨慕的白領#65377;但在今年年初，當單位里決定要派幾名援藏干部到西藏時，馬原卻拼命地爭取#65377;說實話，這還讓馬原單位的領導吃了一驚#65377;因為在大家看來，馬原除了剛參加工作時曾經有過那么短短一段時間的熱情外，在以后的大部分時間里，就表現的的確是有點差強人意#65377;而這次援藏干部計劃一出來，馬原卻這么積極主動地向單位領導表示自己要到高原上去鍛煉，真是有點讓人意想不到#65377;誰都知道，西藏的海拔平均都在4000米以上，高寒缺氧，氣候變化大，人在高原上生活久了，會嚴重地影響身體#65377;特別是對那些從來沒有到過高原的一些內地人來說，更是如此#65377;所以，當領導在馬原向他表決心時，就毫無保留地表示出了一種不太相信的表情，甚至還有著那么一點點的懷疑#65377;但馬原卻在領導的面前呈現出了一種強烈的讓人有點敬畏的氣勢#65377;果然，領導在仔細地審看他面部表情時，就被馬原的氣勢所懾住了#65377;然后，馬原第二天又從醫院拿來了一紙“身體健康”的證明之后，領導就在馬原的申請書上簽了“同意馬原同志作為本單位本年度的援藏干部去西藏”這么一行字#65377;

拿著領導的批示，馬原的心里別提有多高興了#65377;當晚，就在離自己家不遠的本城最有名的“紅袖魚莊”請幾個老朋友搓了一頓#65377;在飯桌上，大家因為有好東西吃，所以氣氛還不錯，大家都很開心#65377;但也有朋友向馬原表示了自己對他身體狀況的擔心，認為他身體雖然沒什么問題，但到高原上去生活三年，卻還是令人擔憂#65377;馬原笑著說，有什么可擔憂的呢?我這身體，說不定在高原上反而會更好了呢#65377;朋友陳剛馬上也說，是啊，我有一個舅舅，原來有多年的風濕，怎么治都治不好，后來他覺得實在是沒有辦法了，心想還不如將治病的錢拿來去旅游，于是就到了西藏#65377;沒想到一到西藏沒幾天，他的腿就不怎么疼了#65377;他感覺很奇怪，就在西藏多呆了幾個月#65377;后來，還真讓他在高原上將風濕治得差不多了，現在在家里腿也基本上不疼了#65377;朋友王立成說，不可能吧，有這么神奇?騙你是狗，陳剛說#65377;這時馬原的妻子李小露說話了，她說，就是呀，高原上雖說冷，但同時也很干燥，對風濕的確是有好處#65377;李小露是本市一個醫院的護士，她說的話當然也就有了權威性#65377;王立成馬上說，原來是這樣呀，看來，哪一天我有了風濕，也得到高原上去生活生活#65377;凈亂說，沒病想病干什么?馬原笑著對王立成說#65377;王立成看了看馬原，吐了吐舌頭，表示下不為例#65377;

后來，看酒喝得差不多了，王立成站了起來，說，我們現在祝馬哥在高原上旗開得勝，馬到成功!

于是，一屋子的人便都站了起來，向馬原敬酒#65377;人群里又是歡聲一遍，只有李小露陰沉著臉，不太說話#65377;

其實，馬原自己也知道，自己的妻子李小露是最反對他到西藏去的#65377;當初單位的文件一發，馬原剛向李小露表示了自己要到西藏去當三年的援藏干部時，李小露就直接說了兩個字，不行#65377;就因為這，兩口子還吵了好多次#65377;馬原說，你就尊重一下我的意愿嘛!李小露卻一點都不退讓，還說，尊重，什么尊重?那你尊重我了嗎?你要去又不是一天兩天，一去就是三年，把家里什么事都扔給我，你倒當個甩手三郎!那我在家怎么辦?馬原說，又不是三年都不回來，每年國家給援藏干部都有假期的嘛，我每年都可以回來看你一次的#65377;每年一次?你認為是每月一次的例假呀?李小露說著說著就哭了起來#65377;

在家里，從來什么事都是李小露一個人說了算，馬原向來都沒什么發言的權利#65377;有時馬原自己也覺得，他在家庭的大是大非問題面前，真有一種已經被邊緣化了的感覺#65377;正因為這樣，所以這一次馬原即使在李小露的強烈反對下，仍是堅決地，義無反顧地向單位遞交到西藏去的申請#65377;他感到這是對自己存在的一種強有力的證明#65377;那天晚上到“紅袖魚莊”，李小露就是很不情愿的#65377;回來以后，倆人在家里又鬧了好久才罷休#65377;倆人都覺得自己的立場沒有問題，是對方不替自己著想#65377;馬原說，我在這個鬼單位干了都十好幾年了，卻還是這么一個上不著天下不挨地的半吊子情景，你不煩我都煩!李小露說，你混到現在這個樣子，又不是我造成的，你沖我嚷什么?馬原說，當然不是你造成的#65377;但這么久了，你不覺得我有點憋氣嗎?所以，我這次到西藏去，純粹就是為了想換一個環境生活一下而已#65377;改變一下環境?李小露反駁說，又不是去一輩子，三年后你還不是要回來，說不定你不去，在內地三年里可能還有機會，你一去了，有機會就都給別人了，到時你想哭都來不及了!馬原說，那就聽天由命吧#65377;李小露冷笑了一聲，說，是呀，聽天由命，你讓我一個人在內地，的確是聽天由命!

當晚，倆口子一直在斗嘴#65377;直到天亮了，卻還是互相說服不了對方，到最后也沒有達成什么協議#65377;

但幾天后，馬原還是提起行囊，和單位上的其他幾個援藏干部一起去了西藏#65377;

到西藏很快，馬原他們先坐火車到了成都，然后在成都買了直接到拉薩的飛機票#65377;這樣，兩天的時間，他就已經站在了拉薩的土地上#65377;

現在，馬原感覺自己的精神很是不錯#65377;他感覺西藏的天空真是湛藍如洗，西藏的空氣真是沁人肺腑啊#65377;特別是拉薩的天空，藍得讓他懷疑自己是不是正置身于一幅藍色的繪畫中#65377;現在剛剛是上午十點，馬原覺得拉薩的陽光也特別的溫暖，讓他渾身都有一種被陽光撫摸的感覺，非常的舒服#65377;與馬原同行的幾個人，都在拉薩有熟人，剛到拉薩，就被他們的朋友接走了#65377;正是因為想先到拉薩來逛一逛，所以馬原他們出發前，同行的幾個人都說先不通知他們對口支援的單位來接了，所以，他們到了機場后，就自己打車到了拉薩#65377;幾個同行被朋友接走時，有的也問馬原跟不跟他們去，馬原說，不了，過一會我直接到組織部去報到就是了#65377;那幾個人便都說，那好吧，你到組織部時也順便幫我們問一下，看我們分到了哪個地方?馬原他們是對口支援，機關性質都是固定的，只是分到同一系統的什么單位卻沒有固定#65377;所以同行的幾個便都委托他去組織部時幫忙問一下#65377;

馬原打了一個車，說了到自治區組織部#65377;司機看著他，說，第一次到拉薩吧?馬原很奇怪，說你怎么知道的?司機說，我在拉薩都十好幾年了，乘客是拉薩本地人還是外地人，我一眼就看得出來#65377;馬原說，那你真厲害呀#65377;沉默了一會，馬原問，你知道布達拉宮在哪里嗎?司機回答說，當然知道了，在拉薩生活了這么多年，不知道布達拉宮豈不是要讓人笑話?你要去的地方就在布達拉宮的后面，不是太遠，走路都只要十分鐘就到了#65377;這么近啊?馬原說#65377;

在組織部，他找到了相應的部門#65377;那部門的一個處長說，唉呀呀，我們的援藏同志來了，你看我們都不知道，看來工作做的不到位呀#65377;說完，他便連連向馬原道歉#65377;馬原覺得這里的人都很熱情的，便說，這不怪你們，是我們自己沒有提前通知你們#65377;那處長說，無論如何，你們從內地趕來幫我們搞建設，我們去接一下你們，也是應該的嘛#65377;說完，那處長又連連向馬原道著歉#65377;后來，處長就向外面的一間辦公室喊，小王，給XX市援藏干部安排的房子搞好沒有?小王跑了進來，說，因為每個人的單位都還沒有確定，有的還要下地區，我們就只在賓館里預訂了幾個房間#65377;那處長說，那你馬上帶馬同志到賓館去，讓他好好休息休息#65377;小王就走了過來，說，馬同志，那我們走吧#65377;

于是馬原就和小王出了組織部#65377;小王人很年輕，也很熱情，一看就是剛參加工作不久#65377;馬原看著小王，就仿佛看到了十多年前剛參加工作時的自己，那時，他也和小王一樣，對工作，對生活都充滿了熱情#65377;他想，人怎么就這么快呢?說老了就老了#65377;雖然馬原才三十多接近四十，但他卻在好久以前就覺得自己已經有點老了#65377;

他們出來，小王說，馬同志，我們打一個車到賓館吧?馬原說，小王，你叫我馬哥就行了，雖然我覺得自己也不年輕了，但還是認為叫馬哥好#65377;小王說，就是，就是，叫馬哥親切#65377;然后又對馬原說，馬哥，我們到街邊去打車吧#65377;馬原問，有多遠?不太遠，轉兩個街口就到了#65377;小王回答#65377;那我們就走路過去吧，馬原說，反正我也想看看拉薩的街景#65377;小王笑了笑，說，那馬哥說走路我們就走路吧#65377;

于是，馬原就與小王一道，從組織部向賓館走去#65377;

拉薩的街都比較寬，修的也相當漂亮，好多都是六車道，街邊配套設施如紅綠燈#65380;護欄，一應俱全，好多街邊都搞了綠化帶，看起來跟內地的城市一點都不差#65377;馬原就問小王，看來拉薩的確是漂亮啊#65377;小王說，是的，這幾年政府和內地的援藏力度加大了，拉薩也就變化了，變得比以前漂亮了#65377;

在街上走了一會，馬原突然想起，自己到高原都好幾個小時了，卻還沒有給家里打電話報個平安#65377;所以，他就在路邊找了一個公用電話亭#65377;接通了家里電話，是李小露接的#65377;一說話，她就說，你終于到了你夢寐以求的拉薩啦?馬原說，別這么說吧，聽起來怪怪的，我是打電話給你報平安的#65377;報平安?到了你做夢都想去的地方，怎么會不平安呢?李小露仍是不太高興地說#65377;

好了，好了，我現在到賓館里去住，到了再給你打電話#65377;馬原說#65377;

那好吧，李小露似乎不想掛下電話，頓了一下，又問，你有什么高原反應沒有?

馬原說，這才像老婆對老公嘛#65377;

李小露說，別貧嘴，說呀#65377;

馬原回答，我還真的沒什么高原反應，或許像我在內地給你說的那樣，看來我真的適應這高原氣候#65377;

那就一輩子別回來了!李小露“砰”地掛了電話#65377;

馬原哭笑不得，他拿著手里的話筒，呆了好半天，也沒搞清楚李小露怎么突然又生氣了#65377;

這時，一個人在電話亭的外面輕輕地敲了敲門#65377;馬原抬頭一看，是個年輕姑娘，二十多歲的樣子，似乎很急#65377;馬原問她，有什么事嗎?她指了指馬原手里的電話，馬原明白了，原來是想打電話呀#65377;也怪自己，打完了還拿著話筒不放!于是，他就將話筒遞給了那姑娘#65377;姑娘伸手接過，向馬原說了一聲謝謝，就開始撥號碼，撥號碼時還沖著馬原笑了一笑，馬原感覺那姑娘笑起來很美，而且皮膚也是出奇的白皙#65377;

經過第一個街口時，馬原看到了在街那邊差不多有500米遠，就有一個廣場#65377;小王指著廣場對馬原說，這里就是拉薩最大的城市廣場，布達拉宮廣場#65377;馬原問，那布達拉宮就在廣場附近了?小王說，是呀，你看，那不就是布達拉宮嗎?順著小王手指的方向，馬原一看，果然，一座宏偉的宮殿就出現在了他的眼前#65377;

這以后的幾天，馬原先是略微休息了一下，然后就去了新單位報到#65377;因為馬原來之前，他們的領導就和西藏這邊打了招呼，說馬原身體不是很好，所以，有關部門就把馬原安排在了拉薩的一個對口單位#65377;馬原想，這樣也好，在拉薩工作幾年，也不白枉來西藏一回#65377;

馬原是被分到了一個大機關，在機關的一個處室里負責寫材料#65377;另外，這個處室還辦著一本政治性的刊物，叫《西藏資訊》#65377;馬原對寫材料和做刊物本來就很熟悉，所以，這基本上還算專業對口#65377;

報到的第一天，處長安排馬原到一個辦公室坐班#65377;進了辦公室，他發現里面只有兩個人，一個男的，一個女的#65377;男的近三十了，女的也就二十多歲#65377;處長說男的叫格桑，女的叫卓瑪#65377;當與卓瑪握手時，他覺得卓瑪好像有點面熟，但一時卻想不起在哪里見過#65377;當卓瑪說了歡迎來指導工作這句話并沖他笑了一下時，他才恍然記起，原來，卓瑪就是自己那天在電話亭里見到過的那個姑娘#65377;但馬原沒有說，他只是對格桑和卓瑪說，以后請多多關照喲#65377;處長在旁邊看著，說，你是來給我們傳經送寶的，我們還得請你多多關照才行#65377;馬原忙說，客氣了，客氣了#65377;

卓瑪望著他卻笑了起來#65377;

馬原想，她是不是記起我是誰了?但他仔細地看卓瑪的臉，人很漂亮，卻一點看不出她曾經是見過他的樣子#65377;馬原便猜測，也許這姑娘就喜歡笑吧?

接下來的工作很輕松，因為這些都是馬原在內地就駕輕就熟的#65377;同辦公室里的格桑和卓瑪對他這么個老大哥也很尊重，有什么不懂的地方都來問他#65377;這讓馬原有了一種得意的感覺#65377;想在內地，本單位甚至是本辦公室的人，都不怎么理他，好多剛從大學里分配出來的大學生，因為馬原沒有什么職務，對他也是愛理不理的#65377;沒想到了這里，格桑和卓瑪卻這么尊重他，而且處室里面有什么事，處長也盡量會問他一下，這便讓他感到此行的確不虛，心里還隱隱有了那么一種感覺，覺得這地方是來對了#65377;

辦公室很大，夠十來個人在這里上班#65377;但現在加上馬原自己，也只有三個人，處長#65380;副處長都有自己專門的辦公室#65377;馬原他們辦公室雖然只有三個人，卻有六臺電腦，三臺是他們三個人辦公用的，一臺專門用來上網，一臺專門用來打文件，還有一臺是淘汰下來還沒來得及處理的#65377;馬原想，這辦公條件與自己內地那個單位相比，也毫不遜色呀#65377;便又感嘆西藏這些年來的發展變化#65377;

一天，在辦公室里，卓瑪問馬原來拉薩這么多天了，到拉薩去轉過沒有?馬原說，大概轉了一下#65377;卓瑪就問他轉了哪些地方?馬原就回答，自己到江蘇路#65380;北京中路#65380;北京西路#65380;金珠路和娘熱路去轉過#65377;卓瑪就問，就這些呀?就這些#65377;馬原不好意思地回答#65377;這些還只是拉薩的零頭噢，卓瑪笑嘻嘻地，哪天有空了，我親自帶你去轉，怎么樣?好啊，馬原說，有你這么個漂亮的小姑娘帶路，那敢情好!格桑在旁邊笑著說，馬哥，你當心她醉翁之意不在酒喲#65377;馬原便笑，說自己都老頭子一個了，人家年輕姑娘怎么可能會看得上?格桑說，難說喲，你不知道，我們卓瑪一直以來，可都有一點點的戀父情結的喲#65377;

卓瑪便追著格桑打#65377;格桑一邊在辦公室里閃著身子，一邊告饒#65377;最后，以格桑答應下周請卓瑪吃一頓作為補償，卓瑪才停了手#65377;

馬原看著卓瑪在辦公室里晃動的身影，便又有點感嘆自己怎么這么快就老了呢?他想，看來還是年輕好啊#65377;

安頓下來之后，馬原就經常都給李小露打電話#65377;時間長了，李小露的怒氣似乎也沒有那么大了#65377;到后來，倆人基本上還能就馬原到西藏來的事情平心靜氣地討論一下#65377;但現在李小露基本不再說馬原是不是該來西藏這個問題了，因為馬原畢竟也已經在拉薩生活了這么久，再說這已顯得毫無實際意義了，所以，他們主要談的，就還是一些家庭鎖事或是馬原到拉薩來之后聽到和看到的一些奇聞逸事和自己的一些親身經歷#65377;說到后來，李小露竟也對高原生活充滿了向往#65377;馬原對她說，這里的藏族同胞是怎么樣的熱情，這里的藏式風格的建筑是多么的美妙絕倫，這里的自然風光是怎樣地讓人大開眼界，這里的……這里的，這里的，都這么好，李小露在電話的另一頭往往會說，你是不是想勾引我也到西藏來呀?馬原就說，沒關系呀，到年底有假了，你自己親自過來看一看也不錯#65377;

當然，馬原還向李小露匯報了自己在處室里面受到的重視#65377;李小露說，真是了不起呀，看來我們的馬原同志終于是找到了用武之地了喲#65377;

是呀，馬原就在電話里對李小露送上了一個親吻，你老公現在終于有人要了，還是重用呢，哈!

在馬原差不多已快忘記自己和卓瑪之間還有一個約定的時候，有一天，大概是在周五吧，卓瑪就突然問馬原，馬哥，周末沒事吧?馬原說，沒事呀#65377;那我就在周末帶你到拉薩的各處轉轉吧#65377;卓瑪說#65377;

那好呀，馬原高興地說，那可要辛苦你了#65377;

辛苦什么呀，你們來這里給我們傳經送寶都不辛苦，我帶你去逛逛算什么呢?卓瑪俏皮地一笑#65377;格桑在旁邊看了，說，喲，我們卓瑪還學著我們處長的語氣了喲#65377;卓瑪瞪了一眼格桑，格桑馬上就伸了伸舌頭，說，不說了，不說了，我們的小卓瑪真是惹不起喲#65377;

約好了時間，第二天早上剛八點，卓瑪就給馬原打了電話，說她正在單位門口等著馬原#65377;馬原剛剛起床，便胡亂地收拾了一下，刮了刮臉，梳了梳頭，就下了自己所住的樓，到了單位門口#65377;到了一看，卓瑪果然早已等在那里了，她一身休閑打扮，上身白襯衣，下身牛仔褲，將她整個人襯托的青春靚麗#65377;特別是那條牛仔褲，仿佛正是量身為她做的，襯得卓瑪的身材非常非常的玲瓏有致#65377;

倆人先到一家專門吃小吃的地方吃了早餐，然后卓瑪就說了他們今天的計劃#65377;卓瑪說上午到布達拉宮#65380;八廓街和大昭寺，下午到羅布林卡#65377;布達拉宮和大昭寺馬原都比較熟悉，從書上看過有關這兩處地方的介紹，但對于八廓街和羅布林卡，卻不怎么了解#65377;卓瑪說，不了解沒關系，去了就知道了#65377;不過我先告訴你，八廓街是拉薩最出名也最繁華的街區，羅布林卡則是以前達賴喇嘛的夏宮#65377;夏宮?怪不得布達拉宮還有一個名稱叫冬宮喲#65377;馬原說#65377;就是，卓瑪邊吃邊說，你放一百個心，我帶你去的這幾個地方絕對會讓你感覺到拉薩是如何的美麗異常!

吃完了早餐，倆人就出發#65377;按卓瑪計劃的日程，先到布達拉宮#65377;一到布達拉宮廣場，馬原就說，這地方我剛來那天就見到了#65377;卓瑪說，那邊上就是布達拉宮#65377;順著卓瑪手指的方向，馬原看到了一座規模恢弘的巨大建筑群出現在了自己的面前#65377;馬原看著布達拉宮，仿佛自己逃脫了塵世，與自己以往的所謂工作#65380;生活都毫無關系了，他只沉浸在一種超然世外的肅穆氛圍之中#65377;他在心中為這座世界上最高的宮殿群默念著，感覺它神秘#65380;偉岸#65380;傲立塵世，甚至還覺得它芬芳了世間最美好的珍寶與最偉大的心靈，它對一切世俗的價值都視而不見……馬原感到自己瞬間就脫離了紛紛擾擾的塵世，曾經的所有的不快，都不再存在#65377;

在布達拉宮大門前，馬原看到有好多藏族匍匐在地上向著宮殿頂禮膜拜，有的人身上的衣服都磨破了，手上也起了不少的血泡#65377;看著馬原注意著朝拜的人，卓瑪就說，這是我們的風俗，好多人還是從老遠的地方三步一跪兩步一叩過來的呢#65377;真的?馬原問#65377;是呀，有的還是從四川#65380;青海#65380;云南那些地方一步一跪過來的#65377;馬原看著這些人，感覺心里真是佩服#65377;他想，他們怎么就這么有意志呢?真是了不起!

到了門口，馬原看售票處排了好長好長的一隊人在買票，就問卓瑪，這么多人，我們才來，得多久才買得到票呀?卓瑪笑笑，掏出手機撥了一個號碼，然后就站在原地不動#65377;一會兒，就有一個人從售票處走了出來，一見卓瑪，就說，來啦?卓瑪說，來了，謝謝你了#65377;那人說，不用謝，然后就放了兩張票在卓瑪手里#65377;

那人走了，馬原說，原來你早托人買好了呀?卓瑪笑笑，不托人買好，你看這么多人，你排到明天也買不到呀#65377;現在來拉薩參觀布達拉宮的人那么多，票很難買到，黑市上六百一張，一票難求呢#65377;

馬原突然就有了一種感覺，原來布達拉宮也沾染了一些俗世的灰塵啊#65377;

然后，倆人就進了宮門，開始參觀布達拉宮#65377;

這么一天下來，還真把卓瑪早上計劃的幾個地方都跑遍了#65377;下午六點，當倆人從羅布林卡里出來時，馬原感到自己這一天雖有點累，卻還是非常值得，看了這么多的名勝古跡，對他來說，真是一種享受#65377;而卓瑪則一直都顯得很快樂的樣子，到了哪里，都給馬原充當著導游#65377;

一出羅布林卡，馬原就說，卓瑪，你辛苦了，馬哥今晚請你到拉薩最好的飯店犒勞犒勞你#65377;卓瑪開始不答應，說是應該的，后來在馬原的一再堅持下，才終于同意了#65377;于是，倆人來到了位于北京中路的夢里水鄉#65377;

在夢里水鄉，馬原找了一個“白居易”包間#65377;這里的所有包間都是以歷史人物的名字來命名的，有乾隆#65380;康熙#65380;李白，甚至還有秦始皇#65377;馬原覺得文人嘛，還是選白居易算了#65377;一進白居易，馬原感到，這里果然既高貴又典雅#65377;他對卓瑪說，看來這里還蠻適合你的嘛#65377;卓瑪笑了笑，似乎是有點不太好意思#65377;

那晚倆人點了一些菜，順便還要了一瓶紅酒，整個過程顯得既溫馨又浪漫#65377;在吃飯時，馬原了解到，原來卓瑪參加工作的時間不長，才三年，大學畢業就直接分到了現在的單位#65377;馬原還了解到，卓瑪現在沒有男朋友，以前曾經處了幾個，但都沒有談成#65377;馬原覺得，卓瑪這個姑娘熱情#65380;大方，渾身都顯現出年輕女性的那種活力，讓好多男人#65380;特別是像他這種年近四十而又基本上一事無成的男人，真是羨慕異常#65377;在吃飯時，他便想，如果我現在像卓瑪這樣年輕，那該多好#65377;雖然這種想法也不只一次，但馬原還是覺得有某種情緒在自己的內心揮之不去#65377;一直以來，他在自己的人生道路上，都是被別人牽著走，從來沒有自己做過自己的主，在單位如此，甚至在家庭，也是如此#65377;幸好這次他一直堅持來西藏，否則，到現在自己的命運也可能還操縱在他人的手里，操縱在李小露的手里#65377;他感到，自己以后一定要改變這種長期只處于社會邊緣的生活現狀#65377;雖然他自己也知道，邊緣也是一種生存狀態，但這種生存狀態最后留給自己的，則一定是一種后悔#65377;所以，他不想再像以往那樣生活下去了#65377;

吃完飯，倆人出去#65377;剛到夢里水鄉門口，卓瑪則突然躲在了馬原的身后，好像見到了某個她不想看到的人，馬原也就盡量掩護著她#65377;哪知剛離開夢里水鄉不到十米，有人還是追了上來#65377;那人一邊跑，一邊喊，卓瑪老師，卓瑪老師#65377;馬原看了，知道這是一個常來他們辦公室給《西藏資訊》送稿子的一個年輕作者#65377;馬原認識他，但這位作者每次都直接把稿子送到卓瑪手里，對他并不熟悉#65377;

卓瑪一直躲著出來，現在見沒處可躲了，只得迎了上去，說，你好啊#65377;那作者說，沒想到在這里碰到卓瑪老師#65377;卓瑪就說，這是我們辦公室的馬原老師，今晚我們辦公室聚會#65377;握過手之后，馬原發覺這個作者對他并不熱情，因為他聽到那作者說，噢，早知道卓瑪老師你在這里，我就應該過來敬敬酒了#65377;不必了，不必了#65377;卓瑪說#65377;

然后，卓瑪就對那作者說，我現在也要回去了，送稿子的時候我們再聊吧#65377;說完，也不再向那作者說什么，就招手叫了一輛出租，然后向馬原他們揮了揮手，就走了#65377;馬原看著那作者，還是癡癡地看著遠去的出租車#65377;他想，看來一定是卓瑪的一個追求者了#65377;

他與那作者道別，然后就回去了#65377;剛進門，就接到了李小露打在座機上的電話#65377;李小露一說話，就責怪馬原為什么手機不開機，打了半天都是無法接通#65377;馬原把手機拿出來一看，玩了一整天，竟沒注意手機沒電竟自動關機了#65377;他對李小露說了原因，李小露有點不相信，說不是有什么其他見不得人的事吧?馬原說，有啦，今天晚上去舞廳找了一個小妹妹#65377;李小露說，你別認為現在沒有人看著你膽子就變大了，說不定哪天我就直接請假飛過去看看#65377;馬原說，你過來我還巴不得呢#65377;說完，就掛了電話#65377;

其實，馬原一向都是一個比較低調的人，對自己的妻子，也從來不開那些以前自以為是亂七八糟的玩笑#65377;但今晚卻在不自覺中就說了一句所謂的找小妹妹的話，連馬原自己都覺得有點吃驚#65377;他想，自己是不是真受到了卓瑪的什么影響?難道年輕人的活力也注入了一些在自己的思想和肌體里?

馬原躺下以后，又給卓瑪打了一個電話，感謝卓瑪#65377;卓瑪在電話里笑著說，在夢里水鄉就已經感謝過好多次了，沒必要再說什么#65377;馬原說，那就以后再感謝你吧#65377;卓瑪說，那好，不過以后感謝的話，就不要再到夢里水鄉去了，那里太貴，就請她吃吃串串#65380;火鍋就行了#65377;馬原說，沒問題，那些每天請你都行#65377;然后倆人就互道了晚安#65377;

馬原再一次放下電話后，卻被自己嚇了一跳:怎么回事啊，自己什么時候變得這么肉麻了?還給一個年輕女孩晚上打電話道晚安?他自己也知道感謝只是個借口，實際上還是想與卓瑪多說幾句話而已#65377;他想，是不是自己又回到了年輕的時候了?想著想著，竟有點后怕又有點自鳴得意#65377;躺在被窩里，他想著卓瑪說不要再到夢里水鄉去的那句話，想，這女孩可真是體貼啊，這么年輕就知道為別人著想#65377;

想著想著，不知怎么就睡著了#65377;星期一上班跟以前一樣，沒有什么新意#65377;卓瑪在辦公室里對他還是那么的熱情，他就越發感覺到了卓瑪這個小姑娘的好#65377;這天，卻發生了一件新鮮事#65377;前一天本機關另一個處室的一個女同事曾送來了一篇稿件，當時交到了馬原手上#65377;馬原看了看，短短兩三百字的稿子，竟還有多處語法錯誤，他覺得寫的實在是有點差，看完便順手放在了辦公桌上沒有再作理會，不想今天三審稿件出來了，卻有那位女同事的那篇稿子#65377;馬原感到有點不可思議#65377;他想，這么差的稿子怎么可以上雜志?于是他直接去問了處長#65377;處長聽了他的話，說，你說的那篇啊，我覺得不錯呀#65377;不錯?馬原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時處長找出了那篇稿子，對馬原說，你看是不是這篇?馬原一看，文章大體意思還是那樣，但整個結構#65380;語法卻明顯被改過了，而且改的還相當的不錯#65377;馬原有點納悶，嘴上說，是不是我搞錯了?然后便退出了處長辦公室#65377;

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馬原還是沒想明白是怎么回事#65377;難道那女同事送了兩份完全不同的稿件?但好像也沒有那個必要啊，畢竟他只是一個援藏干部，她以這種方式來試探我的水平又沒有什么意義#65377;正當他在想問題的時候，卓瑪問他，你在想什么呢，馬哥，這么認真的樣子?正好格桑這時不在辦公室，馬原便把自己的疑慮向卓瑪講了#65377;卓瑪聽了，悄悄地俯在他的耳邊說，你這就不知道了，那女同事和我們處長的關系非同一般，雖然她的稿子寫得差，但每次只要她送稿子過來，處長就都親自幫她改，直到能上雜志#65377;馬原吃了一驚，說，那樣改了，就已不是她自己的了啊#65377;是呀，卓瑪還是將嘴巴貼在他的耳朵邊說，但處長每次都是這樣的啦#65377;卓瑪的嘴與馬原的耳朵輕輕地接觸著，她嘴里噴出的一絲絲氣息讓馬原感覺很舒服#65377;他又說，那他們倆個……這就不知道了，卓瑪說，反正倆人很好#65377;

這時卓瑪嘴里噴出的氣息簡直快要把馬原給融化了#65377;恰在這時，處長敲門進來，卓瑪忙站起身子，離開了馬原#65377;但馬原卻感覺自己的耳垂附近還殘留著卓瑪唇邊溫馨的氣息#65377;

這以后，馬原就覺得，自己對卓瑪這個小丫頭真是越來越喜愛了#65377;

他有時甚至還想，我現在與卓瑪，是不是在談感情了?一想到談感情這幾個字，他自己就又被嚇了一跳#65377;其實連他自己，也很難對他和卓瑪之間的交往作一具體的界定#65377;因為卓瑪還這么的年輕，而自己，不僅人老了，還有家室#65377;而且，他自己有時也想，卓瑪這么熱心地對待自己，說不定只是把自己當作一個大哥哥來對待#65377;但馬原的心里，卻不怎么愿意往這方面想，他心底下有一種隱隱約約的渴望，就是卓瑪這小姑娘，是不是真的對他有意思了?如果這樣，那把自己與卓瑪的交往，套上“談感情”這幾個字，似乎也就不為過#65377;正因為如此，馬原就在下意識中，把自己與卓瑪的接觸，套上了一個周圍朋友普遍都使用的詞:談感情#65377;

但他也明白，談感情其實遠遠不止它字面上的意義#65377;據他曾經的一個哥們考證，只要是有關男女之間的事，不論到達了什么程度，都是可以冠之以“談感情”這個詞語的，不過有關這個詞語的內涵和外延馬原倒并沒有認真地去研究過#65377;畢竟，像馬原這樣年近四十而又基本上一事無成的人來說，詞語的惟一功用，就僅僅是為了交流而已#65377;而且，幾乎所有的人都明白“談感情”這個詞語的具體操作，馬原自己也不例外，那再作其他無謂的考證，也就顯得很浪費時間了#65377;

馬原甚至認為，自己那天和卓瑪去逛布達拉宮，去游羅布林卡，就是他與卓瑪“談感情”的開始#65377;之后，卓瑪也經常在周末約馬原出去，他們倆人幾乎跑完了拉薩的所有的大街小巷#65377;在與卓瑪的一次次的交往中，馬原感到，自己的活力正一點點地恢復，到后來，他的心境竟也跟年輕人差不多了#65377;比如，他已經又像年輕時追李小露那樣，不時主動地約卓瑪到外面去轉轉，有時倆人還去拉薩周圍爬爬山#65380;到拉薩河邊釣釣魚，有時甚至還在卓瑪的帶領下，到拉薩市里隨處可見的甜茶館里面去坐坐#65377;

而每次來甜茶館喝茶，馬原就覺得自己的內心也如加糖的茶一樣，甜甜的，自己也覺得，現在的心態，竟完全不像一個已經年近四十的中年男人了#65377;

沒多久，馬原就覺得，自己已經正式開始了與卓瑪的談感情#65377;

一天，馬原與卓瑪又到了一家甜茶館#65377;他們倆個人坐在甜茶館里，面對面地圍坐在一個桌子邊上#65377;這天喝甜茶的整個過程中，馬原發現自己一直都不能集中精神#65377;原因很簡單#65377;卓瑪的膚色讓他覺得很是耀眼#65377;馬原先是裝著不太經意地看著卓瑪裸露在外面的臉#65380;手臂和一小段大腿#65377;那時正是拉薩天氣正熱的時候，卓瑪身上穿的東西不是太多，身體的很多部位都露在外面，只要馬原適當地運用眼睛，就能不露聲色地欣賞到這些#65377;但后來，隨著時間的推移，馬原卻在想，她露在外面的部分尚且如此的白，那被衣服包裹起來的#65380;幾乎沒有被太陽光照射#65380;幾乎沒有被紫外線侵蝕過的那些地方，肯定更白#65377;

這樣，當馬原他們周圍的人一直都在“咯咯”地說笑時，馬原卻一直在想著卓瑪的膚色問題，當然是看不到部分的膚色問題#65377;到后來，他覺得自己看得也太隱蔽了，也太閃爍其辭了，所以，他干脆盡量擺正位置，爭取將自己的目光，從一個正面的角度看卓瑪#65377;這樣，從開始的看一下眨一眼，就轉到了后來的慢慢地盯著看#65377;當然，馬原知道自己這樣做，可能會不太禮貌，但卓瑪的膚色，對他的誘惑卻是太大了，以致于他幾乎都不能控制住自己了#65377;到后來，他就只能盯著她看，先是盯著她的臉看，手臂看，露出的大腿看，后來，又盯著她身上嚴密包裹的部位看，包括前面突起的地方和小腹以下凹下的地方#65377;

卓瑪在他的炯炯目光下，羞紅了臉，然后就低下頭，一口口地喝茶，隨后邊喝茶邊往外看，似乎想躲開他灼人的目光，并沒有任何反感的意思#65377;馬原覺得自己已能清楚地感覺到，卓瑪對自己目光的逼視完全抱著一種接納，甚至縱容的態度，沒有一絲絲的反感#65377;這一點讓馬原覺得非常的興奮#65377;

坐了好久，兩人都喝完了一瓶甜茶，卻還是沒有走的意思#65377;馬原想，自己和卓瑪不可能在茶館坐一天，而且現在是該吃晚飯的時候了#65377;馬原就向卓瑪征求意見，問她肚子餓不餓?想不想吃晚飯了?卓瑪說，好呀，今天晚上我帶你去一家藏餐廳吃飯，怎么樣?馬原說，當然好啦，卓瑪小姐介紹的，我一定喜歡#65377;于是，他們倆就來到了位于北京中路上的一家藏餐廳#65377;那時已經晚上8點了#65377;一進藏餐廳的門，服務生就迎了上來，把他們帶到了一個裝飾還比較上檔次的小包間#65377;燈光的照耀下，卓瑪的皮膚更是閃得與眾不同，顯得讓人心迷神醉#65377;

在吃晚飯的整個過程中，馬原都很少說話#65377;進了藏餐廳沒多久，卓瑪還向他朗誦了一首藏族歷史上非常著名的詩人倉央嘉措的情歌:

夜里去會情人，

早晨落了雪了#65377;

保不保密都一樣，

腳印留在了雪地上#65377;

在卓瑪朗誦這首情歌的時候，馬原是與卓瑪坐在一起的#65377;這樣，他就能更近距離地觀察她了#65377;馬原發現，在卓瑪的身上，還飄出了一股淡淡的早春梅花香味#65377;后來，當馬原回到內地與一幫朋友一起回憶起這個情節的時候，有的人就問他，你第一次近距離與卓瑪接觸時，有什么感覺?他說，梅花，早春的梅花!這個回答，把那些朋友都弄得一愣一愣的，不明白他在說什么#65377;其實，這與馬原對梅花的特殊情感有關#65377;一直以來，應該說是從小以來，他就對梅花有著深深的喜愛之情，對梅花的姿態，對梅花的香味，對梅花的所有，都有著一種異于常人的感情#65377;馬原的臥室里，他讀書時的書包里，后來買車后車子的車廂里，到處都可以找到梅花的圖片#65377;而現在，他從卓瑪的身上，發現了梅花的香味，可想而知，馬原對卓瑪的迷戀，已經到了一種什么樣的地步#65377;

正當馬原與卓瑪在這個藏式餐廳里的小包間里愉快地呆在一起，馬原也正心曠神怡地看著卓瑪白皙的肌膚，聞著卓瑪身上淡淡的梅花香味時，他的電話卻響了!

在卓瑪的注視下，馬原只能接聽這個電話#65377;他將電話拿出來，看也沒看，就打開，放在耳邊，嘴中毫不客氣地說，誰啊?!

電話那邊傳來了李小露的聲音，你干嘛啊?這么跟我說話?有毛病啊?!

馬原一聽是李小露，忙說，你有什么事啊，這么晚打電話?!

晚?晚什么晚!都還九點鐘不到!李小露在電話里大聲說#65377;

這時卓瑪的頭湊了過來，問，誰啊?

馬原就將自己的手指放在嘴上不停地移動，示意卓瑪不要說話，但卓瑪卻還是湊了過來，而且更接近了馬原的手機，她大聲地問，是誰啊?嫂子嗎?你不要擔心啊，我和馬哥正在一起吃飯呢#65377;

卓瑪剛說到這兒，馬原就聽“砰”的一聲掛電話的聲音#65377;馬原知道，李小露肯定是在聽到卓瑪的聲音后生氣了#65377;

他忙打了過去，那邊卻一直都是忙音#65377;馬原看著卓瑪，說，這下好了，李小露知道咱們的事了!

咱們的事?卓瑪露出了一副驚訝的神情，說，馬哥，我們倆能有什么事啊?我們不就是普通的朋友兼同事關系嗎?能有什么事?

普通的朋友兼同事關系?馬原怔怔地看著卓瑪#65377;

是呀，馬哥#65377;你想，如果我們倆真的有什么事，剛才我還敢那樣給嫂子說話嗎?卓瑪說#65377;

我還以為是你故意給李小露挑明關系的呢#65377;馬原訥訥地說#65377;

怎么會呢?你是我大哥啊!卓瑪說#65377;

我還以為……馬原覺得自己的眼前仿佛有什么東西在飛，房間里還有什么東西在晃，他感到自己有點頭重腳輕#65377;但畢竟不是年輕后生，他一會就穩定住了自己的情緒，然后又坐好，拿起筷子，說，卓瑪，吃東西，吃東西#65377;不過除了這句話，他的腦子里卻一片空白#65377;最后，當結了賬，倆人都走出了那家藏餐館時，馬原還感覺到自己看什么東西都有點模模糊糊#65377;

那天晚上，卓瑪什么時候走的，什么時候離開他的，他也沒有搞清楚#65377;

后來，當馬原再一次和他那幫內地的哥們談到卓瑪時，他就說，這真是有點不可思議，這怎么可能呢?只要一有時間，她就陪我出去玩，我們還天天一起到甜茶館去喝茶，怎么可能她僅僅就把我當成一個普通的朋友和同事了呢?朋友們聽了，也說，是啊，真是有點奇怪了#65377;不過其中有一個曾經在高原上做過幾年生意的朋友說，我想，惟一的可能，就是……

就是什么?大家都望著那人，很好奇的樣子，包括馬原也直直地看著他#65377;

那人說，我在高原上生活過很長的時間，我知道那里的風俗習慣與我們這里的不太一樣，特別是拉薩，與內地的就更不一樣#65377;那人喝了一口水，然后說，他們是一個熱情好客的民族，對所有從其他地方到他們那里去的人，他們都當成客人，所以，就會對每個到高原上的人都很好很好，非常的熱情#65377;

一群圍著聽的哥們都點了點頭，發出了一聲“噢”，似平是明白了的樣子#65377;

馬原說，那她還幾乎天天陪我到甜茶館去喝茶甚至還為我朗誦情歌呢，這怎么解釋?也不能熱情到了天天陪著你的地步吧?

大家便又將目光看向了那人#65377;

那人又說了，看來你在高原上生活了三年，還是不理解拉薩人的生活習慣#65377;在拉薩人看來，每天到甜茶館里去喝茶，簡直就是他們生活的必需，他們甚至可以不吃飯，但每天必須到甜茶館去喝茶#65377;而卓瑪和你到甜茶館，也就是她每天生活的一小部分，這并不能說明她就對你有了什么意思#65377;而且，自己去干自己每天都要干的事，如果有個人陪著，那豈不是更好?至于朗誦情歌，則更好理解了，你有空的時候再去問問以前的那些藏族同事，他們哪個不是滿腦子的情歌?

“噢”，所有的人都發出了這么的一聲噢，似乎都明白了整個事情的前因后果#65377;那人最后對馬原說的一句話，更是讓他感到非常非常的泄氣，他說，看來，你在拉薩生活的這三年:還是生活在高原的邊緣啊，并沒有進入到高原的靈魂深處去!

馬原就呆呆地看著那人，感覺他說的怎么就這么的好呢?真是一針見血啊!他內心深深地感嘆道#65377;

那天晚上回家，馬原一個人在家里寫好了辭職報告#65377;他準備真正一個人到某個自己喜歡的地方去闖一闖#65377;他想，反正現在就自己一個人了，一人吃飽全家不餓，那還怕什么呢?

那天晚上睡覺時，馬原還想到了第一次與卓瑪到布達拉宮時的情景#65377;當到了布達拉宮著名的東大殿的時候，他看到了大殿周圍的墻上有許多五彩斑斕的壁畫#65377;好多壁畫馬原都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卓瑪選了兩幅壁畫給他講了兩個小故事#65377;其中的一個是“獼猴變人”，說的是在遙遠的古代，有一獼猴與妖魔結為夫婦，生下6個猴兒，后來繁衍至500個，并得以神糧飼之，逐漸進化為人形，通曉語言#65377;另一個故事講的則是唐朝金城公主進藏的事#65377;說是藏王赤德祖贊有一太子，名叫江察拉溫，“容顏妙好，恍如天人”，長得瀟灑英俊#65377;藏王想要效仿松贊干布，派使者前往當時的唐朝都城長安，去迎請金城公主#65377;唐皇問金城公主是否愿意，公主并不作答#65377;原來公主有一面神奇的寶鏡，可以照見未來和遠方的事物，便取出來觀察#65377;她從鏡中看到吐蕃雅隆地方非常富饒美麗，太子也極為威武英俊，因此她滿心歡喜，就答應來吐蕃了#65377;

想起這兩則故事，馬原就想，看到卓瑪必定就是那500個猴兒中的一個，否則怎么會那樣的精靈古怪#65380;讓他捉摸不定呢?而自己，如果有金城公主的那面寶鏡，能與公主一樣，能看到未來，那可多好!如果這樣，也就不會發生在拉薩的這一段單相思的愛戀呢#65377;

后來，馬原睡著了#65377;在夢中，他看到李小露和卓瑪都在遠遠地看著他笑，她們倆人的身邊都聚了很多很多人，而他，則一個人孤苦伶仃地站在一個無人的角落深處，一直在往下墜落#65377;這時，他想起了自己還寫了一張辭職報告，就想拼命地把那張辭職報告抓在手里，但卻不知怎的，怎么抓都抓不到#65377;最后，他感覺到自己的手中，除了一把輕飄飄的空氣外，竟什么都沒有#65377;此時，他透過那手中的空氣，竟然發覺，整個世界竟都變成了一面透明的大大的鏡子，而且與他想像的金城公主的寶鏡一模一樣#65377;他連忙在鏡中照出自己的影像，卻發現自己的身影只是在鏡子的邊緣閃動著，他用盡了全力，也不能在鏡中窺見自己的全貌#65377;他急了，不知怎么就摔碎了那面鏡子#65377;所有的玻璃都在瞬間化為了碎片#65377;他卻發現，自己的影像在一塊被扔到很遠很遠的玻璃碎片中恍恍惚惚地出現了#65377;不過他卻怎么也看不清楚自己到底在鏡中是一副什么樣的尊容#65377;

第二天天已大亮時，他家里很寂靜，聽不到一點動靜#65377;

(作者單位:西藏自治區人大常委會辦公廳)

責任編輯:次仁羅布

責任校對:嘉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