湟源綠緣

第一次知道湟源這個名字，是在我的孩提時代。那是1974年7月的一天，臨近小學畢業，我乘叔叔拉煤的汽車到離村八公里外的公社照相館去照畢業照片。恰巧那天照相館不營業，叔叔知道我第一次離家這么遠，一個人怕走丟了，就說干脆跟他去湟源。就這樣我又上了叔叔的煤車。汽車在寬廣的柏油馬路上奔馳，路邊的白楊樹拽著一副副土莊廓向后跑。一個個土黃色的村莊和一片片金黃色的麥田交叉著向后退去后，煤車進入一個兩山相連，把湟水河和公路擠在一起的峽谷，從車里向外看，汽車像行走在河面上，那山好像就要合攏在一起，叔叔告訴我這個峽谷叫小峽。穿過小峽，眼前一下子開闊起來，遠遠望去，寬廣的湟水河兩岸，是一座座像馬蜂窩一樣的樓房，叔叔說這就是西寧城。我睜著新奇的眼睛，看著樓房窗戶中晃動的人影，想象那人是怎樣爬上去的。叔叔說那里面有梯子，我想那梯子一定是跟我們家里上房的木梯子一樣，只是要很高的樹做成的梯子才能爬上那樓房。

過了西寧城汽車又駛入了單調的麥田和村莊之間，只是那麥田正在轉顏色，大綠里透點微黃，麥田中夾雜著一塊塊的洋芋和蠶豆。景色漸漸失去了吸引力。汽車的顛簸中我朦朦朧朧進入了夢鄉。迷糊中叔叔推醒了我，“快看那山上的森林，這么好的景色不看，你干啥來了!”我睜開迷糊的眼睛急忙向車窗外張望，見汽車又進了一個大峽谷，峽谷兩岸的山坡布滿了密密麻麻的樹。第一次看見這么多樹長在山上，那些樹與故鄉田野里的青楊樹完全不一樣，有的是翠綠色的高大偉岸的松樹，有的是淡綠色的婷婷玉立的山楊，還有的婀娜多姿、樹干是白色的白樺和紅色的紅樺。車在峽谷里走得很慢，我仔細欣賞著那滿山遍野的森林，仿佛進入了一個美麗的童話世界。那山坡上還有一條鐵路橫穿森林而過，一會兒過高橋，一會兒穿山洞。布滿森林的山坡與公路間夾著一條河流，河水比在進入西寧時看到的小多了，河水清澈而湍急。那森林和半山腰中的鐵路，還有那條歡騰的河流陪伴我們沿著大峽谷走了很久。

湟源的那片森林在我少年的記憶里留下了難以忘懷的印象，那片綠色時常出現在我的夢里，也成了我向伙伴們夸耀的資本。但萬萬沒有想到，那片森林竟與我一生的命運聯系在一起。五年后在高考的志愿里，我想著湟源峽里的那片綠色，果斷地寫下了“林業”二字。在關中平原那所比西寧人民公園還美麗的林業院校里，我與來自湟源的四位同學共同度過了三年的青春年華，他們四位兩位是男同學，兩位是女同學。兩位男同學與我同宿舍，其中一個還與我同桌三年。三年中他把“尕驢兒”說成“尕魚兒”的湟源話，至今我心里還記憶猶新。在如詩如畫的校園里，我們如饑似渴地學習林業知識。在秦嶺那永遠也走不到邊的原始森林里，我們把理論知識與實踐緊密結合，從樹木深化到森林，每片森林里都留下我們求知的足跡，也留下我們嘹亮的、充滿激情的歌聲。

三年后，我們懷抱著回報故鄉的心愿，回到青海。在從事林業工作二十多年的歲月里，每年，不知多少次我要穿越湟源峽，翻過日月山，走向玉樹，走向果洛，走向長江、黃河和瀾滄江源頭的原始森林，走向柴達木盆地中的梭梭林和胡楊林。然而留給我心中最深最美麗的印象的還是湟源峽中的那片森林，因為那里留下了我少年的童真，留下了我對森林最初的記憶，也留下了我和四位同學的心血和汗水。如今，湟源的四位同學都已步入中年，二十四年艱辛的林業工作使他們的額頭平添了許多皺紋。他們繼承湟源先輩們未盡的事業，把那綠色在黃土高坡上一點點地擴大。他們都已成為湟源林業的棟梁。班中年齡最小被同學們稱為“小兒童”的馬成忠，肩負起林業局局長的重任，把湟源的未來版圖謀劃得綠色如茵，在他的身上始終有一種昂揚向上的朝氣。在每年的六月一日，免不了要收到同學們“祝你生日快樂”的短信，他看后一個人在那直樂，樂后干勁更大了。班里當了三年文藝委員的段國清承擔起副局長的職務，在認真負責業務工作的同時，把職工的業余文化生活搞得火熱，閑暇時若打通她的手機，說不定她們正在排練節目或正在演出呢。說起林業站站長董守蓮，那可是里里外外一把手，女人家有一股男子漢的氣質。上學時就是有名的“假小子”，工作后在風風雨雨的二十多年中，湟源的山山嶺嶺都留下她的足跡，每一棵樹都記得她那風風火火的性格和被風吹日曬變得紫紅色的臉膛。那些樹們也依她的性格風風火火地長，綠了山坡，綠了河灘，也綠了那些原本廣種薄收，被農民們祖祖輩輩翻耕了多少年的坡地。我的同桌李威邦二十多年來一直守護著湟源峽里的那片天然原始林，幾十年的山林生活把他的性格也雕琢得跟大山一樣沉默而執著。他的衣著，他的舉止十足是一個農民，不認識的人怎么也不會把他與一個林業管理干部聯系在一起。一年有一半時間是那身舍不得脫的工作服和沾滿泥漿的球鞋。在農業灌溉用水最緊張的日子里，為了給苗圃澆水，在寒風凜冽的初春，他整夜整夜地在水渠邊巡護守水，在護林巡回中不小心扭傷了腰騎不成摩托車，他讓妻子坐在后座上給他扶腰，他強忍著疼痛巡回在山林中。湟源是一個地理環境十分特殊，生態地位重要，林業在生態建設中處于主導地位的縣。該縣最西端的日月山，是祁連山的支脈，南北綿延九十多公里，海拔最高處達4877米。大山里藏著許多美麗動人的傳說，給日月山涂上了不少神話色彩。公主進藏前那個山峰叫什么名字，已遙遠得連那座山峰自己都記不清了。然而就是這座山峰，在地球的第三極以其峭拔的山勢，分隔出黃土高原與青藏高原、漢與藏、農與牧兩種迥異的文化。說來也怪，誰也不以為那座山峰是兩高原的界線，但事實是其界線是那樣的分明。山之西，沃野蒼茫，廣袤無垠的偌大草原宛若碩大無朋的綠色絨毯，從山下一直鋪向遙遠的天際，一群群潔白如云的羊兒蠕蠕而動，仿佛在綠色錦緞上綴滿了顆顆乳白晶亮的珍珠瑪瑙。山之東，山顛覆蓋著終年不化的積雪，似頭戴銀盔的高原衛士，山坡上布滿了杜鵑、山生柳、金露梅、繡線菊和忍冬等高寒灌木林；近處川道里一排排、一叢叢楊樹似一枝枝朝天的綠燭，翠柳葳蕤，綠云密布，田野村舍掩映在綠蔭中。淙淙流淌的藥水河波光粼粼，蜿蜒穿行于谷道中。青山綠水在這里成就了一座天造地設的田園詩章。而創造這首詩章的真正主人是那些一年四季播綠的人。勤勞智慧的湟源人民有著植樹造林的傳統，縣城西南端109國道邊那兩排偉岸的青楊和小高陵山坡上參天的楊樹林是最好的見證，從建國開始，湟源縣就是全省綠化的典范，經過五十多年的努力，全縣的森林覆蓋率得到大幅度提高，由建國初期的2.6％提高到現在的26.8％，并榮獲“全國造林綠化百佳縣”、“全國水土保持生態環境建設示范縣”等榮譽稱號，小高陵村曾多次被評為全國綠化模范村。到目前全縣林地面積擴展到104.3萬畝，全縣的“半壁江山”成為發展林業的土地。原始的那些天然松樹、山楊、紅樺和白樺，再加上川道里和山坡山人工栽植的楊柳，成片的喬木林面積達4.85萬畝；以金露梅、銀露梅、山生柳、杜鵑為主的天然灌木林和檸條、沙棘為主的人工灌木林地面積已達58.39萬畝；造林后正在成長的18.3萬畝未成林造林地成為重要的后備資源；2342畝苗圃地生產的苗木在滿足本縣造林需要的同時，還支援玉樹、果洛和柴達木地區。每年當大雁帶著南方春天的訊息翻越日月山去青海湖畔生兒育女時，日月山便把那春的氣息留住，那綠色一天天地在山坡上和田野里厚重起來。閑暇之時，人們便走向綠色，走向森林。于是只要有樹林的地方，就有享受綠色的人們，看到人們在綠蔭下悠閑地刮著碗子，吃著羊肉手抓，喝著青稞美酒，時不時還來上一段優美的“花兒”，我們務林人心里自然樂開了花。特別是看到一戶戶農民通過退耕還林擺脫了貧困，從那貧瘠的坡耕地和面朝黃土背朝天的窘境中解放出來，從外面打工掙錢，蓋起來一間間瓦房，而那退耕的山坡一天天綠起來，湟水河的水一天天大起來，作為務林人，我們則無不為自己從事的事業而深感自豪。

去年春天以來，在那原始森林和謀劃造林的淺山坡上，時不時出現由縣領導和林業局負責人陪同考察的藍眼睛、黃頭發的外國人，這是縣上通過多方努力爭取的林業外援項目。外國專家一踏入湟源的土地，便被這片神奇的土地深深吸引和感動。青海第一個“中國，全球環境基金干旱生態系統土地退化防治”建設項目確定在湟源縣。通過國際社會的資金和技術援助，湟源林業的發展將會出現新的機遇。

每當有機會與湟源的同學在一起時，他們總是忘不了要繪聲繪色地談談湟源林業的發展遠景：縣委縣政府已確立了“生態立縣”發展戰略，將退耕還林還草正程、天然林保護工程、小流域綜合治理工程和“三北”防護林體系建設工程作為生態建設的重點，大力發展生態農業及生態畜牧業，做大做強生態綠化區這個品牌，使山根綠，水更清，人民生活更富裕。縣領導還從建設大西寧的視角出發，將湟源發展成為西寧“西移”的橋頭堡，廣大牧區東靠的中轉站。湟源將重現“小北京”的風貌。

透過四位同學充滿信心和自豪的笑臉，我仿佛看到童年記憶中湟源峽那片綠林布滿了日月山，布滿了整個湟源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