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不知道,最愛的人是你
現在想起來,才知,最愛的人是你
娃娃回來,依然還在原來的會計師事務所,只是升了主管。肯特終于在中國的土地上抱得美人歸,在酒店大堂遇到肯特與他的美女,娃娃止步含笑望著那一對璧人。肯特說,還是中國的錢好賺,怎么不留在德國?生存不易?娃娃開心地笑,那你此刻占身的土地為什么不是德國?那美女和她打招呼,娃娃認真地看了看她,了然地說,你膽子真大,一生很短,不要火燭喲。
雖然與肯特已經稱不上朋友,但當年肯特介紹的客戶,還一直存在并合作良好,這是娃娃欣賞外國佬的地方。如果一切以利益看齊,在某種程度上這樣的存在倒具有了單純性。因為利益導向,無外就是利益均沾,這并不是中國厚黑學的專利,有人類的地方,人家就懂。
娃娃開始出席一些酒會,PARTY。看到其他因工作而來的女士,也穿著PARTY GIRL,PARTY WOMAN的衣著,招搖穿行,帶著某種隱秘的目的與企圖,娃娃在這樣的聚會上,一直是職業裝,因為這樣的PARTY就是工作聚會,根本無涉私交。那些PARTY上的男士也像盲動的魚,不知魚缸里哪來的大鯊魚。每個人都想由職員躋身閑職新貴,卻不知來的都是打工仔。娃娃會要一杯清水,在庭院里找個僻靜的地方坐坐,因為她明了,這樣的地方來是要來的,招呼也是要打的,但對于業務沒有決定性的推進作用。功夫不在這。由此也認識了一些人,娃娃不由自主地就將他們劃定為工作圈子內,無論怎樣,她都沒辦法說服自己和他們開展私下的交往。曾有一個與她同歲的男子問她,你知道嗎?你現在已經進入有人就要偷著樂的年齡了。男人三十幾歲正當年,你職業再好,怕也是沒什么用。你再有事業,也不是老板。娃娃甚至微微贊同地點頭微笑,卻并不和那男子多話。然后輕聲說,我就是沒人要,也不會和你。謝謝你的忠告。
娃娃一直沒有戀愛,不是沒有機會,也曾經身邊人頭攢動,可是娃娃骨子里的那份冷靜讓自己也害怕。她甚至只要看到身邊男子的眼睛,工作中的狀態,就已經明了,他們不是一路人,工作伙伴,利益當頭,一切好說,要是牽涉私人感情,這樣的男子實在無趣。看著好友青和老公甜蜜起膩,娃娃只為她高興,甚至無一絲羨慕或嫉妒。青便打趣她,娃娃,你做人太冷靜了,有時難得糊涂才是女人幸福的制勝法寶,你孤單太久。娃娃其實并沒有覺得孤單,她依然保持著每天12小時的工作狀態,其他的時間,不過偶爾自己散散步,去超市,在家讀讀雜志,就過來了。
娃娃依然保持著簡單的生活,不多但夠用的職業套裝,家居休閑的衣服,娃娃就在街邊小店買上海地產的,一件幾十塊錢。青笑她,你怎么這么摳門,連給自己買衣服也這么???不知道,女人要對自己下手狠一點嘛。可是娃娃依然我行我素,她并不需要太多的衣服,就像她并不需要那些表面的交情。吃飯全部在寫字樓里的餐廳解決,偶爾周末在家做做飯,做奶奶最愛吃的清蒸魚,做家鄉的炒豆角。娃娃沒有更多的花銷,她在上海買了一處房子,想接媽媽爸爸過來一起住,可是父母年歲大了,在上海還是有些不習慣,但每年都會來住上幾個月。這幾個月,娃娃便守著爸媽,和他們 一起逛菜場,一起在家里的廚房煎炒烹炸,或者在周末和父母一起去附近的水鄉小鎮住上一兩日,一起去看電影,一起逛超市,年少時父母不曾帶自己做過的事,娃娃全部都要做。有時看著爸爸媽媽在客廳著迷地看著韓劇,娃娃心里是踏實的,她想要的生活就是這樣的嗎?這個房子,因為父母的存在一下子好像升高了幾度,那光都暈暈的,有種欲說還休的味道。
媽媽還是堅持回去,她住不慣,她不喜歡和上海當地人打交道,她不喜歡他們。在家鄉,也不愿搬離原來的住宅區,因為那里有老鄰居老相識,媽媽說,如果這些都沒有,那我活著還有什么意思?娃娃也就是在那一刻意識到,媽媽老了,或者說媽媽從不曾年輕過,她從來都是依賴的,依賴外在的人、物、事,她從不曾獨立過活,即使她霸道了這么多年,那霸道的里面是因為無力掌握。這么多年,娃娃第一次同情媽媽,原來媽媽就這樣心含委屈地過了一輩子,對外界不滿又無力改變,讓媽媽一生怨懟。
娃娃每個月給父母寄錢,她知道父母并用不上這錢,可是這是他們中間的一種維系,讓父母知道,老去的時候,自己的女兒是貼心的,溫暖的。從上海走時,爸爸對娃娃說,孩子,你是爸爸一生的驕傲,可是我們老了,不能再給你什么。爸爸有時不敢想,我們走了,你一個人在上海,孤單了怎么辦?娃娃知道,自己是爸爸的一塊心病,他害怕女兒孤單過活,一個女人獨自生活,那一定是不幸福的。娃娃說,爸爸,我只是沒有遇到合適的人,現在年齡大了,想遇到也越來越困難,你的女兒可能最后真的要孤單過活。可是,我有你們,無論你們在哪里,有你們,我就有家園,有一個可以永遠接納女兒的地方。你讓女兒自己來決定要過什么樣的日子吧。也是在那一次,娃娃在機場擁抱爸爸,爸爸干瘦的身體,硌得娃娃心疼。
娃娃在回德國總部述職時,認識了肖揚,一個留德10年的男子。一個溫文儒雅,體貼含蓄的男子。她在肖揚眼中見到了久違的真誠的笑容,就因為這笑容,娃娃開始第一次和他約會,在一家中餐廳吃飯。肖揚的父母都是大學老師,他在父母的一手安排下,順利讀書出國留學,畢了業便留在德國做事。肖揚問娃娃,這么多年,為什么不找?娃娃笑,只是沒有遇到合適的人而已。肖揚說,我也渴望找一個中國女人,與德國女人相處,她們太粗糙了,不懂得中國男人的需要。娃娃笑問,中國男人有什么特殊的需要?肖揚也笑,她們的皮膚不如中國女子細滑,她們的體味太重,她們比中國女人更自以為是,她們不會為心愛的男人犧牲任何東西,哪怕她嘴里說愛你要死要活。娃娃開心地笑了。娃娃回國時,肖揚說,你也來德國吧,這里生活條件要比國內好很多。娃娃說,不,我喜歡呆在中國。那里才是我的根,我并不愿葉落才歸根,我喜歡一直在我自己的家里。肖揚說,你倒真給我出了個難題,我已經不習慣中國惡劣的生活環境了,我不太可能回去。你又不來,我們怎么在一起。娃娃笑,誰說我們要在一起?你需要的是一個肯為你犧牲的女子,而我不會為任何人犧牲,我們并不在一條道路上。肖揚解嘲地笑,原來我們國家發展得還是很快的嘛,女人也同國際接軌了。娃娃也笑,所以落后的可能是您啊,還是睜開眼睛看清現狀,而不要呆在自己家里養小妾才好。
娃娃,從小到大并不曾對男性心存幻想,現在更是慢慢地想也不想,當她把男人當成利益動物時,反而覺得他們是實在可親的。當他們口口聲聲,說著什么愛與不愛,骨子里充滿對自己既得利益的算計時,她覺得他們太可憐了。
娃娃會想,如果這一生就這樣,自己會有遺憾嗎?娃娃想,會有。并不是孤單,而是她已經像一趟準時準點的列車,在行車途中,已經知道那終點的樣子。娃娃休年假,回了故鄉。對爸爸講,爸爸我想自己開一家公司,做開店咨詢。爸爸沉默了一下才說,你從小都是自作主張的,現在你大了,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要你想好去做,爸爸是支持你的。做不好,大不了再回老本行,你有退路,去做吧。娃娃第一次覺得爸爸是因為理解而同意,倒是媽媽站出來說了一句:“那以后你要窮了吧?”倒把爸爸和娃娃說樂了。娃娃說,嗯,會比現在窮。
娃娃回到上海,便接到爸爸的匯款。爸爸在留言里說,娃娃,這是這幾年你給我和你媽的錢,我們也用不上,現在給你就當是我們入股你的公司,要是賺了錢,是要給你老媽老爸分紅的。娃娃站在郵局的大廳里,嘈雜的聲浪,娃娃更真切地聽到自己心疼痛的聲音。娃娃辭職,老板給了娃娃一筆獎金,說,這些年,你從來不曾因為收入跳槽,一直跟著公司榮辱與共,公司最難的時候,你從來不逃避,與公司站在一起,這些錢,你是當得起的。
娃娃進入另一種忙碌,她要把自己的牌子打出去,要去拜訪可能的客戶。她還要利用晚上的時間,在線為創業者提供免費咨詢。最初的一年,娃娃全部的生活就是工作、睡覺??墒羌词箾]有生意,娃娃也從不曾對自己的選擇后悔,跟著自己創業的5個人,讓娃娃踏實而又責任重大。青問她,你賺錢是為了什么呢?不就是更好地生活嗎?你一個人能享用多少錢?你怎么想不明白誰輕誰重呢?娃娃笑,不,我只是想把這件事做好,我并不希圖它帶來巨大的財富,我只是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事業是自己可以把握的,成敗都在我接受的范圍內,我只要讓自己知道,我做過了,我在每一分每一秒都這樣努力就夠了。至于其他的,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吧。青說,看來得把上帝發給你了,要不全天下的男人都是不入你的眼。娃娃笑,你老公就很好啊,只是被你這個小丫頭先下手了,要不把你老公貢獻出來吧,如何?青說,娃娃,你錯過了最好的年華,現在的男人無論自己怎么樣,都要先挑年輕貌美的。他們不能找同等智商的女子,他們不能在外受壓迫,在家受老婆高智商的挑戰,這就是中國的現狀。娃娃笑,那可憐的并不是中國女人。
一年過去,公司的業務時好時壞,不過艱難度日。娃娃在沉默中堅持。這一日是青的生日,大醉而歸,青不讓娃娃開車,娃娃便坐地鐵回家。車廂里安靜清寥,娃娃靠在后座上想著與青的一切。當年來上海,第一個認識的便是青,也從北方來。青對娃娃說的第一句話是,你的笑容好甜蜜,你真的是北方人嗎?這友誼十幾年,猶如一杯醇酒,清香淡遠。偌大的上海,仿佛只有青一個人留在娃娃的心上。突然有一個人俯下身來,慢慢地說,你是娃娃嗎?娃娃努力睜開眼睛,抬眼看車廂里俯身與自己說話的人。兩個人同時愣住了,娃娃又仿佛見到當年他對自己說話的模樣,從19歲告別,十幾年分離,他們真的有十幾年不曾見面了嗎?是的,是趙毅,是當年那個為自己扛自行車,對自己說,我再也不會喜歡別人的趙毅。
娃娃請趙毅去自己家里坐坐,這樣可以更好地醒醒酒。一路上,兩個人甚至沒有話講,就這樣安靜沉默著到了娃娃的家。趙毅為娃娃沖了濃茶,捧到娃娃面前,說,小丫頭,你怎么沒變樣?我在地鐵里看見你半天了,還想,這難不成是娃娃的少年版?后來見你用左手挽耳際的頭發,我知道,那就是娃娃了。娃娃笑,你此行來上海做什么?你這些年都在哪里?趙毅說,我一直在西安,爸爸已經退下來,身體不好,媽媽不在了,我就一直跟著父親。趙毅這次來上海,是來引進一個項目,他已經轉業,正要創辦自己的公司。細細碎碎的往事,就這樣倒出來。
告別的時候,趙毅回身說,娃娃,你現在一個人過日子?娃娃笑著點點頭,說,是啊。趙毅問她,你為什么不問問我?娃娃笑,需要嗎?趙毅低頭笑笑說,也許不需要。
娃娃陪著趙毅看想購進的設備,給趙毅提出購買建議。除此之外,他們并無更多的話,十幾年,各自悲歡,問了又如何?
娃娃送趙毅上機,趙毅在最后一刻轉身對娃娃說,娃娃,如果我現在說,我這十幾年一直在愛著你,你相信嗎?娃娃紅了眼睛,點點頭。趙毅攬住娃娃,用一種讓人生疼的方式緊緊抱住娃娃。
所有青春年少的時光,娃娃都不曾愛過誰,她曾努力去想愛上誰,以給自己一個歸宿,可是她做不到。趙毅那曾經青澀、害羞、不知所措的表白,像一塊一碰即碎的底片,留在娃娃情懷深處。她知道自己再也遇不到這樣的一個用心的男子,她只是想與誰相愛,并不想從誰手里獲得什么樣的生活,可是她從不曾在誰的眼里看見這樣純凈的光。十幾年的光陰橫隔在他們中間,娃娃并不知道要怎么啟口去問。誰會為誰空置年華?
娃娃輕拍趙毅的肩膀,看著他,慢慢說,珍重。
這一年娃娃與趙毅35歲。在離別16年之后,在上海的某個角落相遇,相錯,再分離。這個35歲的男子,仍如當年一樣,站在娃娃面前不敢抬眼望娃娃,只低低地問,我一直愛著你,你相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