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華明向白庭求婚時,只說了一句話:“我想每個晚上都守著你。”華明手里沒有鮮花,膝蓋沒有觸地,只是略顯木訥地說了這樣一句話。白庭的眼淚卻如決堤一般流出,長久以來的恐懼、不安、陰影,就在華明這樣的話里消散了。白庭的一顆日日懸著的心,終于有了穩妥的安置。當夜晚來臨,她可以安心地熄了燈,在華明的身旁做一個寧靜的夢。
一
華明和白庭是中學的同學。白庭讀高三那年,學校擴建,圍墻也推倒了,女生宿舍臨時搬到平房里。
一個夏天的夜晚,很快就是入睡時間了,一個女生要鎖門時才發現鐵鎖不見了。她們的門是在里面鎖的那種。一個女生說,下午的時候還在門上掛著呢,怎么就沒有了?
眼看著就要打鈴就寢了,幾個女生只好找來一截木棍把門別上了。當時,白庭睡上鋪,正好對著門。白庭的內心有些不安。很快,大家都進入了夢鄉。
不知過了多久,白庭翻了一個身,忽然聽到有撥動鎖扣的聲音。白庭趕緊搖醒鄰近的女孩,這時木棍移動的聲音越來越清晰了。白庭大喊一聲:“有人!”
宿舍里的人都醒了,一個女生說:“趕緊開燈!”
果然,一只手正伸進來,撥動著木栓。很多女生嚇得哭了起來。一個沉著的女生喊:“大家不要哭,趕緊穿衣服。”
而門外兇悍的聲音也傳進來:“不許哭!誰哭,我就捅了誰,也不許喊!”
白庭當時定定看著那只手,幾乎失去了動彈的力氣。
就在門快要被撥開的時候,不知是誰急中生智,用平時勞動用的鐵锨使勁撞隔壁的墻,隔壁住著男生。她們一邊撞墻一邊大喊,在她們越來越大的喊聲中,那只手才縮了回去,然后是幾個人逃跑的腳步聲。
第二天,白庭她們雖然買回了一把鎖,但是晚上宿舍里的氣氛卻格外緊張,大家都不敢脫衣服。白庭忽然說:“讓隔壁的男生過來陪我們吧。”一向矜持的女孩在那時候竟然都同意了。然后,白庭過去叫人,華明和另一個男生就過來了。華明是體育委員,身材高大。
從那天晚上開始,華明和那個男生總是在熄燈時悄悄過來,和衣睡下。白庭的下鋪一直空著,華明就睡在了那里。每天,華明來了,白庭才敢睡覺。因為怕老師看見,他們總是起得很早,匆匆趕回男生宿舍。就這樣,他們在女生宿舍住了半個學期,直到白庭她們搬入宿舍樓。
此后,雖然白庭在大學里住的是公寓,但是那只撥動門閂的手卻始終在夜晚來臨時浮現在她眼前。每天,白庭必會親自鎖門,然后檢查了再檢查。逢到宿舍只有白庭一個人時,她就到對門宿舍呆著。每一個夜晚,白庭都無法擺脫那只手。也就是從那天起,白庭再也不敢一個人睡覺。
白庭總想有一個人,能在天黑以后一直陪著自己。所以,大學畢業的第二年,當華明說出那句話時,白庭覺得自己已經得到了全部,而她也愿意為那句話交付自己的全部。不久,他們結婚了。華明在一所學校當體育老師,除此,每晚陪白庭成了他最重要的事。從結婚的那天起,白庭每晚都是抱著華明的胳膊入睡的。
二
五年的時間,那只胳膊對白庭來說,漸漸變成了和枕頭、被子一樣的用途,就是在白庭該睡覺的時候出現。除此,那只胳膊對白庭來說,已經沒有太多的意義了。
幾年里,華明僅僅安于做一個老師,有幾次,華明對白庭說到學校的領導崗位競聘時,白庭都鼓勵他嘗試一下,但華明都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白庭身邊同事、朋友的老公,升職的升職,發財的發財,只有他們倆還過著和結婚時一樣的日子:房子沒有變大,車子也不在計劃里。有時候和一些朋友聚會回來,白庭帶著淺淺的醉意,會責備華明一兩句,說他太安于現狀了。華明卻把胳膊伸給白庭說:“睡吧。”
逢到節假日,華明也偶然和同學聚會,但總是在白庭快入睡的時間趕回來。有幾次,兩人同時都有應酬,華明就會打電話給白庭,問她幾點回來,然后趕在白庭前面回來。
白庭不知道那天自己是怎么對華明發火的。快要睡覺的時候,白庭忽然接到大學同學的電話。他是白庭在大學里暗戀的男生,但人家一直有女朋友。那天,那個男同學在電話里對白庭說:“我那時候其實喜歡你,但是你怎么就一點感覺沒有?”
五年的生活里,除了華明,第一次有異性在夜晚說了讓白庭心跳的話。白庭想好好和他敘敘舊,但是,華明卻在旁邊。
白庭忽然有些惱怒了,把聽筒捂住,對華明說:“你怎么天天晚上窩在家里?你就沒個朋友哥們什么的嗎?一個男人要是在社會上連個朋友都沒有,也太可憐了吧!”
華明看了白庭一眼,臉上有了氣憤的表情,張了張嘴,但最終沒說什么,轉身去了廚房。
就是從那個電話開始,白庭有些厭煩華明了。白庭的那個大學同學,已經是一家外資企業的副總了,而丈夫每天就知道窩在家里,從來沒見華明被誰請吃請喝過,一個體育老師恐怕要當到老了吧……這樣想著,白庭覺得自己很失敗,一連幾天,她也不想理華明,只是習慣性地在入睡時拉過華明的胳膊。
那天晚上,白庭就是在拉過他的胳膊之后背過身,忽然強烈地想念暗戀的那個男生。要是自己嫁的是他,現在該住在復式的小樓了;白庭每天早晨會在寬大舒適的床上醒來,然后看見陽光飛舞在氣派的落地玻璃窗上;他會開車帶白庭去購物,喝咖啡,天氣晴好的日子里,還會帶白庭去郊外……
這樣想著,白庭抱著華明的胳膊進入了夢鄉。第二天在憧憬中醒來,白庭轉頭看見華明的臉,她涌起深深的厭倦。
三
那個晚上,白庭是被一聲大喊驚醒的。熟睡中,白庭聽到有人在喊:“抓賊啊,有賊!”白庭定了定神,趕緊把華明推醒。是隔壁鄰居的喊聲,他們是一對五十多歲的夫妻,兒子在外地。
華明開了燈,打開窗戶,看見兩個人影正在翻越家屬院的大鐵門。白庭也趕緊穿衣起床,打開門看到穿著睡衣的老兩口正在門口驚魂未定地站著。
華明追到樓下,但是賊早已跑了,他只在單元門口找到了空空的錢包和手提包。
原來,老太太在睡夢中忽然聽到門鎖的響聲,一下一下清晰起來,嚇得不敢出聲,悄悄搖醒了老伴。老伴讓她呆在臥室,自己小心走到了客廳后赫然發現,客廳的門鎖是打開的。他順手拉開門,看見兩個人站在門口準備卸下樓道里的燈,而他們的手里拎著妻子的包,老人大喊一聲:“賊。”兩個賊就迅速下樓跑了。老人返回家里一看,原來賊是從陽臺上進來的,找到錢物之后,又打開客廳的門逃走了。
回憶完驚悚一刻后,老太太拉著他的手不停地說:“快嚇死我了,幸虧你在。以后,你晚上哪里也不要去,要不然我晚上不敢睡了。”
華明替他們報了案,然后回到了自己的家里。
白庭感覺自己渾身發冷,華明一把將她摟在懷里,輕輕說:“不要怕,我會一輩子都陪著你的,每個晚上都陪。”白庭的眼淚就在那一瞬間洶涌而出。
她忽然明白了,華明為什么安心于做一個平淡的體育老師,不去競聘領導。華明曾經早告訴過白庭:“領導總在晚上開會,還有很多應酬”。
白庭也知道了,華明為什么拒絕了一家健身俱樂部的高薪聘請。華明對她說過:“晚上工作多不人道啊,晚上是陪老婆的時間。”
白庭也終于知道,為什么華明總是窩在家里,沒有應酬。華明曾經說過:“我無數次推掉了單位的聚會,人家自然再也不約我了。”
這些,白庭該一直都明白的卻為什么忽略了?剛開始結婚那一兩年,白庭是明白的,可后來當這些成為習慣的時候,她已經忽略了。有一個人,是怎樣拋卻一切而陪伴著她的每一個夜晚?她從習慣到麻木,到理所當然,到視而不見。如果不是隔壁發生的事,白庭會忽略到何時?
白庭無比歉疚地親吻華明的臉龐、耳朵,然后輕聲說:“時間過得真快啊,我們結婚都五年多了。”
華明捏捏白庭的臉頰說:“是五年零一百七十六天。”
當白庭和華明重新回到床上的時候,她拉過華明的胳膊輕輕抱著,感覺到了那胳膊傳遞過來的溫度,讓自己感到安全、溫暖、舒服。原本白庭是夜夜在這樣的溫度里入眠的。深深自責的那一刻,白庭頓悟到,最深厚的愛其實就是陪伴,是日復一日不離不棄的陪伴。
五年零一百七十六天,白庭在心里算著,那是兩千零一夜的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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