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貴想去躉菜來賣,實在是因為這幾日手氣太背了。
天黑,老六正在燈下點元元角角的散錢,馬貴就進來了,老六慌忙把大張的票子拳在手里,紅了臉膛說,馬貴,咱說好了的,錢我賭場上再還。
馬貴說,我不是跟你討錢來的,我是要去跟你躉菜來賣,這剛進臘月,黃韭就漲到了五塊一斤,還怕你個老小子還不了錢?
老六眨巴眨巴眼睛,說馬貴,我做的是小本買賣,角角分分的,你看得上眼兒?
馬貴笑了,你個老小子少跟我使障眼法,聽說在深縣邊上進黃韭才六毛多一斤,沒得錢賺,你肯起早摸黑地干?又不是寡婦找光棍,難道就圖個快活?
老六狐疑地瞅瞅馬貴,翻騰了一夜。次日天還黑,馬貴竟背了空肩擔找了來,老六只好疑疑惑惑地跟他上了路。到了二十里外的深縣邊,天才蒙蒙亮,一個人上了兩筐黃韭,前后挑了,晃悠晃悠往回走,老六心里的疙瘩還是解不開。
老六說,要么,咱雇輛車回去?
馬貴說,哎,我說老六,你這不是太監跟大姑娘睡覺,著(找)什么急啊?是不是有了錢就跟我擺譜啊?你要是這么有錢,還我那一千哩。
老六立馬慌了神,我哪里有錢,不是怕你受累哩。
馬貴嘆了一聲,甭提了,這兩天我跟手抹了屎似的,背到家了,實話跟你說吧,我是想出來轉轉運。見老六還疑惑著,馬貴就笑了,別怕老六,我不跟你要賬。
老六嘿嘿一笑,晃晃肩,似擔了兩筐心事,皺了一張老臉往前走,走一截停下來,摸著腦袋說,不對哩,我咋越尋思越不對勁兒,好像他少給了一把。說著放下扁擔,一把一把往外翻騰著韭菜,口里似和尚念經,數完了,眼睛還木呆呆的。
馬貴不耐煩了,你個小心眼,莫說是少一把,少兩把又如何,斤兩足就行了唄。
老六裝了菜,嘴里還念念叨叨,走了半天又停下來,咂著嘴說,不對,還是不對,剛才你跟我打岔來著,指定是數錯了,是九十九把,我再數數,不能讓狗日的坑了我。要不,你也數數吧。
馬貴覺得好笑,吸了煙歇腳,越瞅老六越是好笑,忍不住說,你個小腸翻得啊,要不說在場子上贏不了錢呢,疑神疑鬼的,你能壓住了寶?
老六不吭聲,悶了頭數自己的數,數完了又上路,可走不多遠又犯了嘀咕,就這樣走走停停,停停走走,終于走到了村口,老六又數了一遍,終于出了口長氣,這下沒錯了,就是九十九把,明日讓狗日的給老子補上。重新擔了擔子,兩個人蹴在集市一角,抽了煙去賣。天還沒到正午,老六兩筐黃韭就賣光了,可馬貴的卻只賣出了兩個筐尖。
這時候,一個女人走過來,在馬貴筐里撥了兩下,嗤一聲松開了手。
馬貴心里正急,隨口說道,咋了?莫非我的韭菜不是黃韭,是蒜黃兒不成?
女人拍拍手說,這年頭又不是以前那么窮,大過年的,哪個會買把爛韭菜回去?
馬貴一愣,待女人走了,馬貴回過神來,翻了翻筐,果真冒出酸爛的味道,偏了頭去看,見老六正瞇了眼笑,遂一把抓了老六胳膊,你個老小子,是不是跟賣菜的合起伙來算計了我?
老六立刻嘴巴拉了老長,說馬貴,上菜時你瞪了眼瞅著的,咱倆不是一個堆上拿的菜哩,我咋會坑你?再說了,我還欠著你的錢沒還哩。
馬貴疑惑地眨眨眼睛,忽然就瞪了老六,老六,你講實話,莫怕,若是講出了道道,那一千塊你就不用還我了。你合計合計吧,我馬貴從來說話都算數。
老六眼珠一轉,瞅瞅馬貴,馬貴點點頭,老六就說,這是商業秘密,按理說我不能講,不過……跟你實說吧,我一路上那不是在數數,是在翻騰菜通風,它咋會爛哩?不過我也給你說了,你不聽,可不賴我哩。
馬貴的頭嗡地就大了,一怔的工夫,老六已挑起了空扁擔。馬貴回過神來,沖老六吼,你個狗日的,跟老子耍心眼兒。
老六早到了街上,聞聲忽然掉回頭來,眉頭又皺了,你不愿意就拉倒,到年根進了場子,那錢大不了我還你就是了。說罷肩膀一晃,老六沒進了擁擁攘攘的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