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對科長說:“放心,我那里沒事的。”說罷,拎著皮包,匆匆離開了單位,直奔停車場。他把皮包放在副駕駛的座位上,然后,發動了新款奔馳。不過,他沒有開往家里,而是直驅省際高速公路。
他的車速很快,他急著要和妻子見面。
在經過交叉路口的時候,他有點遲疑了。他突然記不清是哪條道路通往高速公路了。但他只是略微猶豫了一下,便選擇了向右的道路,他想也許會更近一點。
他的車開得更快了。
這時,他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他只是用余光瞥了一下,來電顯示上寫著未知號碼。便不想接,但鈴聲一直滴滴地響著。他一手把著方向盤,一手拿起手機。剛翻開,里面就清楚地傳出熟悉的聲音:孩子,前面是懸崖了,已經無路可走了,快停車!
他頓時驚出一身冷汗!這種聲音再過七十年,他依然會記憶猶新。那是他母親的聲音。他母親在三年前因心臟病突發在醫院死去,而他根本來不及看她最后一眼。怎么可能?一定是幻覺。但手機里那個親切而焦急的聲音仍在不停地呼喚著:孩子,前面是懸崖了,你已經無路可走了,快停車!
他下意識地踩了急剎車,車子在一陣慣性驅使后,便停了下來。前面果真沒有路了,只有白茫茫的一片大霧。他透過車窗往外打望,發現前胎已挨著懸崖邊了。
他一下子從夢中驚醒過來,渾身是汗,剛才那驚險的一幕仍在他的眼前晃動著,他輕輕嘆了一口氣,摸摸自己突突的心跳,坐了起來。這三年來,他一直在重復做著這個夢。他奇怪自己為什么會做這樣一個離奇的夢,而夢里的情景,如此清晰、真實。
難道這個世界上真有所謂的靈魂?
他無法回答,因為他一直以來都不信神。他輕輕地推了妻子一把,卻聽妻子大叫一聲,坐了起來。他連忙問妻子:“怎么回事?”妻子說:“我做了一個惡夢,夢見你摔下懸崖了。”妻子緊緊地抱著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復著:“我好怕,好怕。”“我該怎么辦,怎么辦?”
“別怕,別怕,這只是個夢。”他開導著妻子,卻顯得有點言不由衷。他再次想起了那個陪伴了自己三年的夢,他對妻子說:“明天就是媽三周年的祭日了,我們好好去拜拜吧。”
他吻了吻妻子,起床,從柜子里取出一只密碼箱。打開,里面全是嶄新的百元大鈔,一共二十萬元。
三年前,他是一家單位的會計,也是單位集體腐敗團伙里的重要一員。他利用虛開發票的形式為小金庫聚斂了上百萬的財富。然而,東窗事發,局長被勒令雙規之后,他和其他幾個置身其內的官員便紛紛外逃。他和妻子逃到了廣東的一個邊陲小市里,過起了隱姓埋名的生活。在開始逃亡的時候,他得到了母親病危的消息,但他不敢去看,怕那里有警方的天羅地網。
時間一晃就過了三年,但這三年內,他和妻子都過得很不踏實。整日提心吊膽的。這二十萬非法所得,他也沒敢用一分一厘。
現在,他看著這二十萬巨款,再也無法入眠。其實這一千多個夜晚,他都沒有睡好,這眼前的巨款,就像一座大山,壓著他的良知,壓得他連一點想法也不存在。
他一支一支抽著煙。他想麻醉自己,但顯然做不到。天蒙蒙亮時,科長通知他到邊遠的一座酒店會晤。他們再次商量了聯守對策后,又匆匆分別。
回來時,他又要經過昨晚夢見的那個交叉路口。他仍是走右邊的道路,只是他小心地放慢了速度,大約十分鐘后,前面果真是一座不見底的懸崖。他踩了剎車,讓車停下來,然后他使勁地盯著那只令他不安的密碼箱,頭上又滲出了冷汗。
他和妻子一起去拜祭母親,雖然墓地不在這里,但他還是用土堆了一個小包,并插了塊牌子。他在墓前獻了一束花。然后他把密碼箱也放在鮮花旁,他對妻子說:“我去自首。”
妻子忽然緊緊抓住他的手,說:“我和孩子會一直等你的,不管是十年還是二十年。” 他望了一眼妻子微挺的肚子,又望了望母親的墓碑,臉上泛起了如釋重負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