漾濞老街

在炎夏涼風初襲的清晨，又一次踏進這條安靜的老街，兩旁大多古舊的民居一如往常地安靜著，有早起的女人在默默地清掃門前的街面；花白了頭發的老者，穿著白色的短褲背心，在門檐下努力地伸腿彎腰;一匹從遠處村寨趕早而來的栗色馬，被主人趕著，馱著一馱桃子亦或是李子進城來，馬蹄脆脆地踏過老街古老的石路。

老街在漾濞縣城臨江的一隅，在老街的腳下，是永恒流淌的漾濞江，流淌著老街千年的呼吸，也流淌去老街曾經的繁華;隔江對面，飛鳳山溫柔地環成一個淺淺的臂彎，環繞著老街，也俯看著古老和年輕的縣城。

何謂“古老”，又何謂“曾經的繁華”?它來自古西南絲綢之路，來自博南古道，來自在這漾水邊上曾經盛極一時的商業文明。作為一條承載商貿往來的古道，老街已走過了兩千多年的歷史，而作為一條街鎮，老街也已走過了五六百年的悠悠歲月。

古西南絲綢之路，相對于西漢張騫出使西域開辟的西北絲綢之路而稱，古稱“蜀(四川)身毒(印度)道”，從四川成都地區出發，經云南向緬甸、印度、巴基斯坦而至中亞，是古代歷史上一條重要的國際商道，它的開辟，更早于史冊中的絲綢之路，距今已有兩千多年的歷史。古西南絲綢之路承載著中原文明，聯通域外，在大理境內與滇藏茶馬古道交匯。從大理往北，茶馬古道上麗江，過迪慶，進西藏；從大理往西，古老的西南絲綢之路經漾濞通往永昌，進入了它在國境內的最末一段——永昌道。永昌道出漾濞過永平，因經過永平縣的博南山，故又稱博南古道。而漾濞，成為博南古道上的一個重要驛站。“漢德廣，開不賓，渡博南，越南津，渡瀾滄，為他人”的古歌謠，傳唱著博南古道悠久的歷史；而古道上依稀留存的眾多驛站、鋪頭，訴說著古道曾經的人馬喧囂、熱鬧繁華。漾濞老街，想來便是那時漾濞境內最繁華熱鬧的驛站。

老街從古道上的人馬驛站，轉變而為地方政治經濟文化中心，起于辛亥革命第二年（1912年）漾濞建縣，老街因其不言而喻的重要位置，成為縣城所在。在此后的數十年間，老街便是當地最繁華的地帶，店鋪密集，商業興盛，人馬喧囂，商賈云集，許多人因商業的發展成為這條老街上的貴族，他們建筑講究的庭院，繁華了自己的人生，更裝點了老街的繁華。直到今天，臨老街方圓半里之內，在縣城越建越多的高樓腳下，老城區幾乎都還保留著原有的面貌，只不過這一片舊城已不是繁華的所在，而是成了落滿時光塵埃的沉默的一隅。

古道行至江邊，承接它的是云龍橋。云龍橋，修建于明弘治年間（公元1488—1505年），由環環相扣的八根巨大鐵鏈連接兩端，橋面用木板鋪成。橋兩端建有亭子間，供往來行人避雨歇腳。云龍橋何以名之云龍，一說云龍橋基之地脈，為風水先生從云龍縣的一支山脈牽趕下來，故名；又傳說在該橋以下的漾濞江上曾數番架橋，皆毀于水火，欲擇址另建，久尋而未得，忽一日蒼山彩云飄飄悠悠落于漾江，綿亙兩岸。鄉人奇之，以為天示橋址，遂于此建鐵索橋，并名云龍.此橋建成，果然牢固，歷經了500多年的滄桑歲月，鋪在橋上的木板在時光和風雨的侵蝕下換了一茬又一茬，時至今日，古老的吊橋仍在繼續承載著過往的行人馬匹。1993年，云龍橋被列為云南省重點文物保護單位。

在時代前進的步伐里，古道終于卸下了它負載千年的使命，老街和它的記憶一起，逐漸變得斑駁，在古舊的老街和吊橋上，數百年的人馬喧囂漸漸遠去，如今走在橋上的已不是那馱著商貨的長長馬隊，而是從大山深處走來的山里人，被他們牽趕著走過吊橋上的馬匹，馱著山里的物產，也馱著他們如大山一樣平靜的生活。

因為身后的點蒼山所形成的屏障，清晨的太陽最先照到對面林木蒼翠的飛鳳山，然后慢慢移到云龍橋頭的橋亭，照在古老的吊橋和橋下靜靜流淌的江面上，最后才照到老街的石板路上來。古街兩旁的幾所民居斑駁著門楣，像一個安詳的老者布滿皺紋的臉，在陽光的照射下，刻畫成一種舊日時光流逝的痕跡。自從上世紀80年代后縣城逐漸向東向北發展，縣城中心開始轉移，隨著機關和許多單位一一搬出老街，老街便被慢慢冷落了，千年古道上的繁華驛站，漾濞最初的縣城所在，終于結束了它作為地方商貿中心數百年的喧鬧。曾經的繁華褪去，留下的是歷盡繁華后的滄桑，如今的老街，街巷空寂，行人稀少，在這條老街上生活著的人們，默默經營著和老街一樣古舊的時光及和老街一樣安靜的生活，快速發展起來的縣城里的車馬喧囂、物華苒苒，于這條老街只是恍若隔世。

作為一個千年古道上的重要驛站，作為一種珍貴的歷史記憶，從上世紀90年代以來，地方上對老街的歷史風貌作了保護和部分地修復，對老街兩側新建筑的高度及風格作了相對統一的要求，使老街在這樣一種相對固定的姿勢里，一再地述說著一段引以驕傲的歷史。

老街在很多正式的文字資料里，被叫做仁民街，而在當地人們的口中，老街還是被稱作老街，亦或是小街。說老街是因為它的歷史，它相對于新縣城的古老；說小街是相對于縣城里那些新修的寬闊馬路，老街不足一里的街道，寬不足5米，中間一溜兩尺寬的青石條，兩側鑲上卵石。窄窄的石子街道只盛得下它長長的歷史，容不下外面世界的車水馬龍。

總在說老街的安靜，那日夜不息的江流聲不是一種聲響嗎？是，它是，它是老街安靜的呼吸。有誰會把自己的呼吸當作是一種聲響呢？時光真的已經老去了嗎？江水默默回答，有一些時光是遠去了，而我的記憶一如我的流水，不曾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