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始是有“著名詩人”通過網絡尋求包養,并于女富翁達成供養協議,隨后有新晉作協主席鐵凝女士在接受采訪時指“一個大國養不起最優秀的作家是悲哀”,再加上去年年底,前先鋒小說家洪峰因為與當地文化部門的經濟糾紛,上街乞討,一連串的事件再次讓“供養作家”話題成為媒體關注的焦點。
作家是否需要供養,以避免碌碌謀生之苦?政府與個人是否應當另辟資金,供養作家?面對這樣的問題,持不同立場、居不同身份的人自然會有不同的答案。不過,在回答這樣的問題前,有幾個要點似乎應當先行理清。
首先是“究竟是什么樣的作家會需要供養”。
我們固然可以舉出盧梭之類因為受到供養,才寫出巨著的作家,但反過來也可以細數卡夫卡這樣身為小職員,每天在日常工作中忙得打轉的偉大寫作者。不過,在文化市場充分發展的今日中國,羅列這些名字實在有些老套了。
其實,只要是稍有能力的文學從業人員,大都不難通過各種方式將自己的文學書寫轉化為安身立命的資本。在這個文化產業高度發展的時代,一個優秀作者所具備的文字處理能力本身就是一種重要的商品。從大眾媒體,到傳播公司,一個擁有優秀文字處理能力的人隨處可以找到適當的謀生機會。反過來說,如果搞文學搞得生計都有問題,那么這個作者的書寫能力本身就相當可疑了——事實上,那個滿世界尋求被“包養”的著名詩人黃輝,恰好可以作一印證。當然,你也可以說自己寫出了一部全世界只有10個人能讀懂的偉大作品,因此無法在市場的自然選擇中獲得認同。恭喜,你和《尤利西斯》的作者英雄所見略同。
不考慮市場的自然選擇行為,偏要以外力篩選作家以備供養作家又如何?如果這個錢由個人支付,或由民間組織籌集,問題也不大。比如準備供養黃輝的紅艷,從被供養者的作品里讀出了惺惺相惜的味道,有錢愛怎么花就怎么花。可一旦由政府出資供養作家,所花的錢取之于民眾,自然要向民眾交代這錢為什么花,怎么個花法。
正如顧彬當日批評中國當代文壇時所說的,中國作家的外語水平大都不濟——大部分中國的文學消費者的外語水平也是同樣狀況。因此想來漢語文學并不存在如法語文學、希伯萊語文學那樣,受到外來語種侵蝕的問題。鐵凝女士舉法國、以色列為例,強調國家供養作家的重要性,但法、以等國保留發揚本語種文學的意義,在中國的語境下完全使不出來。
那么由供養作家可以提高中國當代文學的水平嗎?似乎也不能。在目前的文學體制下,不少作家正是以職業作家的工資維持自己的生活與工作,而他們的作品,卻也未必能與其被供養的身份相襯。何況,中國當代文學的問題,并不止錢多錢少,能養活幾個作家這樣簡單。掰一掰手指,至少還可以說出傳統文學趣味影響、文學審美能力降低之類的一長串理由。光吵吵著“供養作家”,于事無補。
退一萬步講,即使突然憑空冒出一筆錢來準備貼補作家們的家用,又能找誰來管理這筆錢呢?作家?批評家?一些期刊成為文學小團體的內部刊物,這早就不是什么新鮮事了。此外的相當部分期刊則僅對圈內人士開放。更何況,相當部分高校研究者、期刊從業者自身的文學趣味及審美能力就十分可疑。去年上半年南方某周刊在討論所謂“韓白事件”時,就曾援引上海某知名批評家的話,指責號稱“北京批評界四大天王”之一的白燁“要害是基本上不懂文學”。又有誰能說清,這種面目含糊的“專家”對中國當代文學的發展能起多么重要的作用。
說到底,供養作家的行為,只能表現供養者對文化建設的重視,以及在文化領域取得成績的決心。這種供養行為只保證了一小部分文學生產者的個人生活,卻并不能直接作用于文學生產。與此相對應的,一部文學作品的文學性,也與該作品是否以穩定的供養來源作為基礎沒有關系。平庸的作者不會因為獲得供養而生產出偉大的作品,同樣,偉大的作者也不會因為缺乏自食其力的手段而湮沒無聞。供養作家,只能表現供養者對文學的姿態,與文學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