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些年住楊浦區周家嘴路棚戶區里,八十年代家里就有自建的兩層樓房,在那時有樓房住已經是寬敞的,再在兩層上加層,成為假三層猶如現在的“復式公房”。
那年頭鄰居之間是寸土必爭,門前屋后山墻周邊領土是慢慢地拓寬,從一個雞棚,一個灶間,一段籬笆可以發展到一間樓房,房子是越來越大了,可街道的路面卻是越來越狹窄,有些小弄堂的路只能一人側身而過,猶如一線天。那時候家長們談的最多的是,什么時候拆遷搬到新公房去,要知道那時候住公房可是很有身份的,弄堂里哪家女兒嫁給有公房做新房的男人是很有面子的。一到過年過節,一句“到某某新村走親戚”也是一種榮耀。在棚戶區哪家好男兒娶進媳婦,也是需要付出勇氣,門當戶對在棚戶區尚無可比的,因為“愛情”從公房下嫁到棚戶區,那適應期是漫長的。記得我家后弄堂有一位從小住公房嫁到棚戶區來的新娘子,因從小習慣用抽水馬桶,剛來時不習慣用馬桶而鬧了許多笑話。從此不敢多喝水,多吃食物,每天盡量在單位解決完大小事,逢到休息天趕快回娘家,以至于后來留下一身病。
棚戶區的樓房早期樓板是木板,一上樓梯就會發出吱吱的聲音,特別是兒女們結婚住在樓上,做什么事都得小心翼翼,無論誰上樓這聲音,就像拉警報。如果樓上小夫妻吵架,公公婆婆聽到以后,會用拖把柄在樓下敲打樓板,提醒樓上的聲音小一些。那時候夫妻關系,婆媳關系的不和與這樓上樓下的木板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所以后來有了司門汀水泥地板,大多數人家重新裝修把木地板換了,還未造房的都以準備水泥為主,這樣還可以省下許多木料去請木匠打家具。
那時候的棚戶區與石庫門不一樣,樓上樓下住的都是一家人,家里發生什么事關起門來自己解決。由于弄堂小,隔壁鄰居也能聽到,只是不講而已。每當隔壁鄰居要造新房,房子的高度和山墻的連接都會引發一場糾紛,所以那時候建房,居委會、規劃局都會到實地丈量,避免糾紛。弄堂里的樓房越建越多,前后左右的鄰居樓上的窗都離得很近,打開窗戶每家每戶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同學少年之間要傳遞個什么信息只要打開窗戶,用一根小木棍或接個手就可以了。
一夜間居委會和動遷組來到了棚戶區,我們家成為第一批搬遷到中原新公房的居民,門前的水斗、水井留個影作為紀念,也作為回憶。看著老屋的一木一磚,一門一窗,想想就要離開曾經生我養我的老屋,還有那從小一起成長的同學少年,叔叔阿姨們心情還真不是個滋味。但新公房的誘惑更難以阻擋,有自己獨立的空間,不再燒煤爐、倒馬桶,也不用擔心有人打擾夫妻生活,為一點點的雞毛蒜皮的小事而爭執煩惱,那是何等的興奮。
辦完手續領到新房鑰匙,搬進從老屋帶來的家具和物品,明白這就是自己的房子,是樓房是新公房,雖然沒有電梯但一切煤衛都是獨立的單元,只要把門一關這世界全是自己的,這就是老人們常常念叨的新公房啊。我家的新公房雖然不大,也許是上海灘兩室一廳中最小的那種房型,那廳是朋友們聚會的空間,那大房間是臥室是夫妻獨享的空間,另一間朝北的小房間則成了我個人獨享的書房,冒充風雅,為書房取了個齋名“拾藝堂”,還特地請著名書法家劉小晴題寫了墨寶,配上鏡框掛在書房的門框上,算是對自己拾取片片遺落的民間藝術的理想多些鼓勵。獨享的空間有了,可沒多久心里覺得有些失落,那樓上樓下的原本都是鄰里鄰居,而今住進新公房以后,有點老死不相往來,以前的那份鄰里之間的情分和快樂一夜間全被公房的獨門獨戶給隔斷了,借個日常用品都不好意思去敲開那扇鐵門,這也是公房給予的“潛規則”吧。想想,相比那些高檔住宅區的人們,都是高價買下的公房,住了那么多年或許連隔壁住的是誰都不知道,算是好多了。
如果不是那天天花板從樓上滲水下來,我還不知道樓上的主人早就換了新東家,再看看小區邊上的房產中介掛牌的二手房,我住的門牌號就有幾間。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這樓上樓下的變化可真快。回過神來再想一想,住在一起的鄰居已不是以前的老鄰居了,他們以前住在哪里已不是很重要,重要的是能不能與他們做好朋友好鄰居,我深深知道遠親不如近鄰,有一個好鄰居是福分,緣分。獨門獨戶的公房空間是大了,但情感的交流卻少了,就連自己住的這個小區里我三十年前的同學也住在一起都不知道,還是在同學聚會時留下的通訊錄上才知道的,真是難以讓人相信。同一個小區,同一幢樓,這樓上樓下的也有老棚戶區那份鄰里的和諧該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