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官,都得留一手。不然,非翻船!乾隆當皇帝,夠大了吧?拉屎都有人替他擦屁股,啥心都不用操了吧?可有一樣東西他非要自己藏著,誰也不能替他拿。啥東西?避水避火寶珠呀!任憑再大的浪、再大的火,有這顆珠子在,人準沒事!乾隆六下江南,每次都平平安安,靠的就是留著的這一手!”
這是我兒時街坊們說古論今的一個段子。我那時居住的老街和附近的胡同里有不少高門深宅。“進士第”、“洗馬府邸”的匾額雖早已被紅衛兵用石灰涂抹,但在上個世紀七十年代中期我開始讀書時,仔細看也還能辨認出原來的字跡。這些清朝以前儒士達官的住宅,解放后被當家作主的勞苦大眾變成了大雜院。大雜院里再也沒出過大官。但這絲毫無損或者說更激發了居民們對官場政治的熱愛與向往。
“市委張三副書記要調走了。不走行嗎?!在辦公室搞男女關系,被當場按住屁股!膽子太大了,也不知道留一手!”
“李四的廠長當不長了。他只巴結正局長。現在正局長被副局長整倒了,他的廠長能不擼掉?!誰讓他不留一手呢?!”
大雜院業余政治觀察家們對官場預測的用詞雖然和組織部門的任免文件大相徑庭,但結果卻往往一致。
我離開老街已近二十年了。大雜院業余政治觀察家們評點的官場人物大多已在我腦海中煙消云散,所留下印象的只有兩個人名一條經驗:乾隆、王結巴和留一手。
乾隆與避水避火寶珠的浪漫傳說讓人將信將疑,而業余政治觀察家口頭所創作的“王結巴列傳”可是確有其事的。
王結巴也該是有堂而皇之的大名的,但一講起話“都……”個沒完,大家便直呼“王結巴”了。1949年春王結巴隨外省解放軍的運糧隊來到了我們這個城市。王結巴如發情公狗一樣瘋狂地追求大雜院趙寡婦的大女兒。趙寡婦帶著六個丫頭片子過日子,一心為大女兒找個兄弟少、家境殷實的婆家,便問王結巴:“你兄弟幾個?”“都……還有一個弟弟!”王結巴伸出一只巴掌比劃著。婚后王結巴像養老女婿一樣住在趙家。讓趙寡婦難以接受的是過兩三個月王結巴老家就要來個后生,到趙家又住又吃又喝,臨走還要捎帶走些舊衣服什么的。趙寡婦審問王結巴:“他是你什么人?”“兄……弟。”“你不是只有一個兄弟嗎?!”“都……還有一個!”就這樣,不到一年,王結巴的六個弟弟陸續到趙家報了到。趙寡婦大罵:“年初你說只有一個弟弟,不到一年蹦出了六個!這一年你娘可沒歇著呀!”王結巴伸出一只巴掌比劃著:“我當初是這……樣說的。這是……五個吧。還有一個,不就是六……個嘛!”背地里王結巴向老家人吹牛:“當初不留……一手,咋能睡上趙家的大姑娘?”
進了城的王結巴在市委食堂當司務長。他照顧菜販子的生意,菜販子投桃報李以白酒。王結巴午飯、晚飯時總要抿一兩口。貧雇農出身的他微醺之后常感到翻身得解放的幸福。然而,“三反”運動來了。組織上找他談話:“你工資不高,家里負擔又重,群眾卻反映常聞到你身上有酒氣,怎么回事?!”“都……我胃寒。偏方!喝……一盅,還真治病!比買……藥便宜!”這次運動王結巴竟過了關!
文革時,王結巴調到市政府交際處當革委會主任。北京、省城和市里被揪斗的一些當權派被集中在了交際處。白天王結巴指揮貼“牛鬼蛇神”們的大字報,結結巴巴地帶頭喊口號,晚上常安排造反派喝酒,自己卻偷偷給已被“踏上一萬只腳”的當權派們送去熱湯熱面。“先委屈……委屈。我相信你……是好人!”王結巴的話讓當權派們的熱淚巴嗒巴嗒往碗里滴……改革開放后,王結巴到國營棉紡廠當書記兼廠長。他幾乎把廠里所有的人員都集中到了生產一線,但后院出事了——廠里六個大棉垛無人看管失火了,損失近百萬元。副廠長安慰他:“廠里向保險公司買了保險。保險公司會賠我們的。”“別……慌!先不告訴保險公司!”王結巴晚上找到了自己的老朋友、保險公司的領導。老朋友告訴他,因疏于管理發生火災,保險公司賠錢在其次,檢察院先要追究你的瀆職罪。不如不向保險公司報損失……第二天王結巴在全廠大會上慷慨激昂但結結巴巴地號召全廠干部職工加倍努力,自力更生,把火災的損失消化掉,不給國家添負擔……
“十億人民九億商”的熱風喚起了王結巴的經濟意識。他把國家計劃內供應廠里的原料指標倒賣了。盡管有許多人說情,但新上任的少壯派市委書記卻下決心對王結巴“一查到底”。王結巴此番在劫難逃之時,北京來的一位高官在省領導陪同下到我們市視察。市委書記等市領導眾星捧月般圍著高官座談時,王結巴忽然推門而入,親昵地在高官油亮的禿頂上“啪”地一拍:“你小子來……來了,也不跟我……說一聲?晚上到我家吃……吃飯!”省市領導看著高官與王結巴相互笑罵,面面相覷……王結巴化險為夷!知底的人說,高官當年在交際處的牛棚里吃過王結巴的湯面條。
王結巴平平安安地從領導崗位上光榮離休。他的五個子女皆已安排在機關,在單位人緣都很好,進步很快。這是不是繼承了王結巴“留一手”的基因?真想聽聽大雜院業余政治觀察家的評點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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