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紀八十年代布哈林熱以來,新經濟政策被譽為“惟一正確的建設社會主義的道路”,是建設社會主義的“康莊大道”,因捍衛這個經濟政策而垮臺的布哈林也備享哀榮,被捧為列寧身后聯共(布)高層最好地掌握了辯證法的人,惟一正確地理解新經濟政策的意義的人。而布哈林理解的新經濟政策實際上可以歸結為重視農民。他在與托洛茨基反對派論戰時的名言“俄國將拉著農民的大車以蝸牛爬的速度建設社會主義”,充分體現了他的新經濟政策觀。
因為我國經濟改革從農業開始,放棄了人民公社即農業集體化,與布哈林當年反對集體化相合。布哈林就更加受到國內史學界的追捧。
堅持“惟一正確的建設社會主義道路”顯然就是堅持列寧主義。所以布哈林對新經濟政策的理解就成了對列寧主義的正確理解。因此國內一些學者覺得斯大林所下的列寧主義定義為了強調其普適性而沒有指出俄國革命實踐的特殊性,沒有概括在俄國這樣一個落后的農業國家進行社會主義革命和建設的特殊性,因而過于空泛,應該加上“重視農民”才對。近年來有些文章和專著都談到了1920年代聯共(布)黨內關于列寧主義定義之爭,肯定了斗爭開始階段,加米涅夫、季諾維也夫、布哈林、斯大林給列寧主義下的含有重視農民的定義。他們找到了季諾維也夫發表在1923年11月30日的《真理報》上的文章《什么是布爾什維主義?》(此文后來收進了季諾維也夫的《列寧主義》一書),該文認為列寧完成的新發現有四條:1、第一次接受了無產階級領導權的思想,把馬克思的理論預見變成了實踐;2、把無產階級專政提上了日程;3、找到了農民這個同盟軍,這是布爾什維主義的主要功績;4、布爾什維主義“發現了”農民的作用,無產階級因而有可能在世界革命中起偉大作用(參見鄭異凡:《天鵝之歌》,遼寧教育出版社1994年版,第108~109頁)。列寧重視農民的作用、發現農民這個同盟軍,與列寧接受馬克思主義和建立無產階級專政平分秋色,其重要性由此可見一斑。當前國內主流觀點對此基本持肯定態度,有人認為對此稍加修改,把重視農民說成是列寧主義的重要本質特征之一就更加確切了(《天鵝之歌》,第111頁);有人認為再加上新經濟政策就更全面了(參見:《蘇聯興亡史論》,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326頁),并為后來季諾維也夫放棄這個基本正確的列寧主義定義而感到惋惜,認為他之所以不能堅持這個正確定義,一是因為他“認為新經濟政策的實質是一種暫時的‘戰略退卻’”;二是他堅持世界革命,認為“世界歷史意義的社會主義勝利要在國際舞臺上得以解決”(同上,第26頁)。
然而,由于這些作者衡量歷史是非的標準是布哈林所理解的新經濟政策,也就是1926年以前包括季諾維也夫、加米涅夫在內的政治局多數派的標準,1928年以前斯大林和布哈林的共同標準,所以他們不能合理地解釋當年聯共(布)黨內斗爭中的許多歷史疑點,如列寧晚年的斗爭和他身后的黨內斗爭的急劇變化。甚至在列寧主義定義問題上,也只能就他們所認同的新經濟政策來加以描述,但無力揭示隱藏在這個定義之爭背后的真實意圖,以及從季諾維也夫——其實是政治局多數派共同的——列寧主義定義,到斯大林的列寧主義定義演變的真正原因。
反對托洛茨基主義的障眼法
在列寧晚年聯共(布)黨內發生了兩場斗爭,一場是關于對外貿易壟斷制的斗爭,另一場是反對大俄羅斯沙文主義的斗爭。在這兩場斗爭中,列寧最后結論是,威脅黨和革命的命運、導致黨的分裂的隱患是斯大林,建議黨的代表大會罷免斯大林的總書記職務。在這兩場斗爭中,他倚重的惟一一個黨的領袖就是托洛茨基。
列寧因失去語言能力不能理政后,包括斯大林在內的政治局多數派就扭轉了斗爭的大方向,把列寧反對官僚主義、大俄羅斯沙文主義的斗爭變成了反對托洛茨基主義的斗爭,把罷免斯大林變成排擠托洛茨基。這些自稱是列寧的“學生們”在列寧尚能理政時就在對外貿易壟斷制問題上公然對抗,在列寧失去理政能力后不僅拒不執行列寧罷免斯大林的“遺囑”,而是千方百計地封殺列寧的“遺囑”和他的晚年文章。當他們不得不在一定范圍內公布列寧“遺囑”時,也極力袒護斯大林。1926年,當季托聯合反對派共同要求執行列寧“遺囑”罷免斯大林時,布哈林竟然為保護斯大林而做偽證(參見嚴秀:《布哈林為斯大林保駕護航的教訓》,載《隨筆》2001年第3期)。這樣的人怎么會為捍衛列寧主義而斗爭呢?難怪托洛茨基嘲諷說,他們是在利用死去的列寧反對活的列寧,以反對托洛茨基主義的名義反對列寧主義。布哈林、季諾維也夫、加米涅夫等人為了個人的野心私利,在大是大非問題上背叛了列寧,保護了斯大林,為排擠堅持反官僚主義、維護黨內民主斗爭的托洛茨基而肆意踐踏黨內民主,最終使列寧主義的布爾什維克黨淪為斯大林獨裁工具的黨,最后,他們自己也成了斯大林獨裁祭壇上的犧牲。
不過,當年的多數派無須回答這個問題。因為早在1922年秋,列寧第一次發病期間,斯大林、季諾維也夫和加米涅夫就為排擠托洛茨基結成“三駕馬車”,此后又形成“五人小組”并擴大成“七人小組”,這七人是斯大林、季諾維也夫、加米涅夫、布哈林、李可夫、托姆斯基、古比雪夫,即除托洛茨基之外的全部政治局委員再加上中央監察委員會主席。斯大林在給莫洛托夫的信中對此毫不避諱,多次用“七人小組”這個稱呼(參見:《斯大林研究》,1992年第2輯,第1~16頁)。更可怕的是七人小組代表的是一批有實權的中央委員。1924年召開的八月全會期間,季諾維也夫等人召開了一次秘密會議,參加者有斯大林、布哈林、李可夫、加米涅夫、托姆斯基、魯祖塔克、伏羅希洛夫、米高揚、卡岡諾維奇、奧爾忠尼啟則、彼得羅夫斯基、古比雪夫、烏格拉諾夫等人,“七人小組”就是這次會議選出的執行機構,其候補人員有捷爾任斯基、加里寧、莫洛托夫、烏格拉諾夫、伏龍芝。會議對新建的領導集體的活動制定了嚴格的章程,其中一條是自己的矛盾在小組內部調解,以便更好地對付托洛茨基。政治局每星期四召開會議,七人小組每星期二召開會議,以便提前協調立場。七人小組壟斷了全部大權,當時的經濟、政治、對外政策和共產國際的問題以及中央監察委員會的最重要的決定,所有組織問題還有黨的干部任免問題,幾乎全是七人小組事先決定好的。難怪季諾維也夫后來證明,七人小組是瞞著全黨的中央委員會的實際領導,擁有專門密碼的真正的派別組織(參見:《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研究》,1998年第4輯,第221~223頁)。一旦成為控制政治局的多數后,他們便自稱是黨的領導核心,是列寧的合法繼承人。他們利用手中的權力嚴格禁止列寧的“遺囑”和他晚年文章的發表和傳播。在這段歷史已經過去八十多年,列寧的“遺囑”和晚年的文章已經收入中文《列寧全集》第2版,研究列寧晚年進行的兩場斗爭的專著也已經翻譯出版后,再對此保持沉默,或繼續堅持多數派反對托洛茨基的斗爭是捍衛列寧主義的斗爭,就說不過去了,哪怕是打著捍衛新經濟政策的名義。但是,國內某些研究者似乎還沒有發現這個矛盾。在他們看來,當年多數派反對托洛茨基的斗爭仍是捍衛列寧主義的斗爭,只是重心有所不同,原來是捍衛列寧主義,現在主要是新經濟政策,原來的功勞主要歸于斯大林,現在是把它加在布哈林頭上而已。
不過,當年多數派在把他們反對托洛茨基的斗爭說成是捍衛列寧主義的斗爭時,是煞費了一番苦心的。把“重視農民”納入列寧主義的定義中,就是他們使用的障眼法。如果他們知道當年的障眼法對今天的學者還能起作用的話,肯定會十分得意。
其實,當時強調布爾什維主義、列寧主義重視農民的作用,并以此作為列寧主義的主要特征的,并不是季諾維也夫一人,而是聯共(布)高層(托洛茨基除外)的共同工作。斯大林反對這個定義,提出他的列寧主義定義,那是后來的事了。早在1923年10月19日政治局多數對托洛茨基10月8日信的答復中,列舉后者的第5條罪過就是:在農民問題上,托洛茨基同志不止一次地犯根本性的錯誤。俄共(布)第十次代表大會前夕和第十二次代表大會前夕,托洛茨基同志的錯誤基本可以歸結為對農民的作用估計不足(第十次代表大會前,指的是托洛茨基在其1920年初的“新經濟政策”提案被否定后,為擺脫經濟危機而讓工會為經濟建設做更大的努力,從而引發的“工會問題”辯論;第十二次代表大會前,指的是托洛茨基加速工業化的經濟方針),有可能導致最危險的麻煩。在多數派給托洛茨基第二封信的答復中,引用了布哈林主筆的《真理報》編輯部文章《打倒派別活動》中關于列寧重視農民,托洛茨基輕視農民的一段。文中列數了黨在十月革命后經歷的三大危機中“托洛茨基的錯誤”,并要搞清楚他的錯誤根源。在“布列斯特和約”時,托洛茨基的錯誤就在于追求革命的詞句,不顧現實,因為他沒有看到不愿意打仗的農民。在工會問題上,托洛茨基犯了同樣的錯誤,原因是不了解實際情況,沒有考慮農民的心理狀態。目前的分歧是托洛茨基過分強調計劃工作的重要性,而中央認為“我們還不得不騎在農民這匹干瘦的小馬上走上很長一段時間”;在這個問題上托洛茨基也犯了同樣的錯誤,主要還是因為對農民估計不足,也就是偏離了列寧主義。偏離列寧主義的根本原因在于他的歷史和他對革命過程的特殊看法。最后一句話指的是托洛茨基曾是孟什維克和他提出的不斷革命論。這段話把多數派在第一個答復中對托洛茨基輕視農民的指責具體化,充分暴露了他們強調列寧主義重視農民的真實目的是為了指責托洛茨基輕視農民。
首先,布哈林《打倒派別活動》的文章就是賊喊捉賊。然而,把輕視農民的罪名強加給托洛茨基,把革命后托洛茨基與列寧之間的一切沖突都歸結為前者輕視農民,后者重視農民,就是這位大理論家也有些力不從心,因此他連起碼的邏輯都不顧,就把輕視農民與八竿子打不著的布列斯特和談、工會問題等硬扯到一起。其實這三次危機中的兩次與布哈林都有關系。當年在布列斯特和約問題上,托洛茨基與列寧的分歧僅僅在于何時簽訂和約:列寧主張德方一旦發出最后通牒就簽約;托洛茨基為了教育歐洲工人階級,揭露克倫斯基散布的布爾什維克投靠德國的謊言,主張等德國人開始進攻后再簽約。這和堅決主戰,甚至一度考慮逮捕主和的列寧的布哈林根本不是一回事。在工會問題上,布哈林對工會的立場與托洛茨基一樣受到了列寧的批評,但其中也有不同之處,那就是托洛茨基是在他的“新經濟政策”被否決之后才不得已求其次,要求工會“擰緊螺母”,為拯救經濟頹勢而努力;而布哈林是一直堅持戰時共產主義的,因為他認為“戰時共產主義在我們想來并不是‘戰時的’,也就是并不只適合于內戰的某個階段,而是萬能的、普遍適用的,也就是勝利了的無產階級的經濟政策的‘正常’形式”。這段話被政治局的多數派收入他們對托洛茨基第二封信的答復中,可見他們為了把輕視農民強加給托洛茨基,到了不擇手段的地步了。他們為什么要做出這么不體面的事呢?
季諾維也夫、斯大林等人為達到排擠托洛茨基的目的聯手,在政治局內形成多數,但這還不夠,還沒有戰勝托洛茨基的把握,他們需要打出列寧的旗號。然而在這方面有不少障礙。雖然在1903年俄國社會民主工黨分裂時托洛茨基站在孟什維克一邊,但自從1917年5月加入布爾什維克之后,他就與列寧在重大原則問題上基本一致了。特別是在列寧晚年,兩人的一致之處更多,而且以前在一些具體問題上的分歧也彌合了。列寧晚年在病中進行的兩場斗爭(對外貿易壟斷制的斗爭和格魯吉亞民族問題的斗爭)中,主要依靠的就是托洛茨基。更為重要的原因是,在十月革命前夕,列寧為躲避臨時政府的通緝而缺席和布爾什維克上層中有人(季諾維也夫、加米涅夫等)公然反對武裝起義,還有不少人消極對待武裝起義的情況下,托洛茨基作為十月革命的主要領導者和紅軍的締造者,率領這支隊伍戰勝了白衛軍和外國武裝干涉。內戰結束后,在經濟恢復建設時期,托洛茨基也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因此,在蘇維埃俄國,托洛茨基的威望僅次于列寧,他與列寧的肖像并排懸掛。所以季諾維也夫、斯大林等人一邊違抗列寧的意愿,一邊又神化列寧,借助列寧的威望反對托洛茨基主義。他們挖空心思,把重視農民說成是列寧主義的本質特征,把所謂的“托洛茨基主義”與列寧主義對立起來,從而把他們排擠托洛茨基的斗爭說成是列寧主義與托洛茨基主義的斗爭,給他們的小動作拉上冠冕堂皇的理由。后來,在他們將黨內民主破壞殆盡,運用組織紀律和專政機器壓制思想,大規模偽造歷史之后,托洛茨基的歷史功績被徹底埋沒,還背上了許多大得多的罪名。相形之下,輕視農民就算不了什么了,用不著拐彎抹角地拿列寧主義重視農民來做文章了。于是,季諾維也夫、斯大林放棄了列寧主義定義中所謂“重視農民”的本質特征。
列寧主義的本質特征是否是重視農民,筆者下面再談。先談談多數派為什么咬定托洛茨基輕視農民。在整個革命和內戰中,列寧從來沒有說過他在農民問題上與托洛茨基有分歧,相反,1919年,當社會上流傳他與托洛茨基在農民問題上有分歧時,他在報刊上鄭重聲明他在農民問題上與托洛茨基完全一致。那托洛茨基輕視農民的說法是怎么來的呢?
1921年推行新經濟政策以來,農業恢復速度相當快。內戰期間糧食產量之所以比戰前降低30~40%,是因為內戰期間推行的戰時共產主義政策中采取的余糧征集制使農民失去了生產積極性,甚至影響了他們對蘇維埃的態度。一旦新經濟政策使他們恢復了生產積極性,農業很快就恢復到戰前水平。
工業所遭受的破壞更大。內戰結束后,生鐵產量降到戰前的2%,食糖的產量為戰前的4%。工業生產的恢復需要資金修復廠房和設備,就困難多了。
由于工業恢復緩慢,農業恢復迅速,造成了工業產品匱乏和農產品相對富裕,從而形成了工農業產品價格之間的剪刀差。因此托洛茨基主張加快實現工業化解決這個問題。斯大林等人抓住這點,硬說托洛茨基反對新經濟政策,而反對新經濟政策就是輕視農民。布哈林在他那篇文章中列舉的托洛茨基輕視農民的三條罪狀中,只有這條還勉強能與所謂的“輕視農民”沾邊。然而,多數派為了造成托洛茨基與列寧的全方位對立的印象,把十月革命后列寧與托洛茨基之間的所有沖突都歸結為重視還是輕視農民。
列寧的新經濟政策是重視農民嗎?
歷史上對新經濟政策的評價經歷了幾次變化。在聯共(布)二十年代黨內斗爭開始時,政治局的多數稱他們推行的經濟政策是列寧的新經濟政策,而他們的政敵托洛茨基加速工業化的方針是放棄新經濟政策。列寧的新經濟政策是重視農民,托洛茨基的工業化政策就是輕視農民、掠奪農民。這只是托洛茨基主義輕視農民的罪證之一。但到后來,在斯大林和布哈林共同推行的所謂新經濟政策導致糧食征購危機而宣告破產后,斯大林開始推行工業化方針,說“讓新經濟政策見鬼去”的時候,新經濟政策就成了國民經濟恢復時期的過渡政策,真正的建設社會主義的康莊大道是工業化和計劃經濟。在蘇聯戈爾巴喬夫改革時期及上世紀八十年代國際布哈林熱時,列寧的新經濟政策成了列寧和布哈林的新經濟政策,列寧是制定者,布哈林是堅定不移的執行者,并為捍衛和執行這個政策而被斯大林打成右派,最后慘遭殺害。
然而,列寧的新經濟政策真的是“重視農民”嗎?新經濟政策中,用實物稅取代糧食征收制(即重視農民)只是一小部分,更重要的是通過租賃俄國的企業和土地,搞國家資本主義。列寧的初衷是,“我們需要無產階級國家同國家資本主義結成聯盟,來反抗小資產階級自發勢力。”而“小資產階級自發勢力”指的恰恰是農民。這完全符合馬克思的理論,國家資本主義遠比小農經濟更接近社會主義。可是這個新經濟政策到了布哈林和斯大林手中,僅剩下重視農民。二者的差距由此可見一斑。布哈林在開始時堅持戰時共產主義,反對新經濟政策(即國家資本主義政策),遭到了列寧的批評。后來,他又來了個180度的大轉彎,開始全力以赴地支持它了。他鼓吹俄國將拉著農民的大車,以蝸牛爬的速度建設社會主義,“富農和平長入社會主義”。這些口號今天聽起來挺舒服,但不知道列寧若是聽到的話會做何評價,是像今天的國內某些學者一樣大加贊揚呢,還是把他嘲笑一番呢?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就是列寧根本不會同意“拉著農民的大車,以蝸牛爬的速度建設社會主義”,列寧在1923年3月2日口授的《寧可少些,但要好些》的文章中號召厲行節約,是為了“從農民的、莊稼漢的、窮苦的馬上,從指靠破產的農民國家實行節約的馬上跨到無產階級所尋求的……馬上,跨到大機器工業、電氣化、沃爾霍夫水電站等等的馬上。”
實際上,布哈林和斯大林等人對新經濟政策的理解與列寧不同,這在關于對外貿易壟斷制的斗爭中表現出來。斯大林、布哈林等人看到新經濟政策導致農村經濟的復蘇,就希望農業的恢復能增大農村的需求,從而推動工業的發展。他們把全部希望寄托在恢復迅速的農業上,因此千方百計地安撫農民,不斷對農民讓步,放松或取消對外貿易壟斷制就是其中一種。列寧則認為,放松或取消對外貿易壟斷制是讓國內外資產階級勢力(俄國小資產階級自發勢力也包括在內)聯合起來,對蘇維埃制度造成嚴重威脅。而且對外貿易壟斷制是社會主義關稅保護主義,它保護著蘇維埃基礎薄弱的工業。這場斗爭進行了將近一年,最后由同樣反對放松對外貿易壟斷制的托洛茨基以他們兩人共同的名義在全會上堅持對外貿易壟斷制,才推翻了中央委員會關于放松對外貿易壟斷制的決議。
加速工業化是擺脫工農業發展比例失調的出路
托洛茨基之所以在他本人最先提出的新經濟政策實施了還不到一年,就提出加速實現工業化的綱領,是因為他發現在新經濟政策實施過程中,其最重要的部分根本未能實施。這就是外國資本家因為懷疑蘇維埃制度,很少有人來俄國租賃企業和土地。用現在的話來說,就是列寧招商引資的計劃未能實現。這使新經濟政策從一開始就是瘸腿的(缺了工業恢復和發展),以致工農業發展比例嚴重失調,工農業產品價格剪刀差嚴重。除了外國資本家沒有前來俄國租賃企業和土地、戰時共產主義嚴重地傷害了農民的生產積極性這兩個原因外,還有一個原因是恢復工業生產需要投入,而當時負責經濟和財政的李可夫、索柯里尼柯夫等主張為獲利較快的企業投資,減少甚至停止為重工業貸款。這又揭示列寧的新經濟政策與布哈林、斯大林的新經濟政策的第二個區別:列寧的新經濟政策是一個設想,而布哈林和斯大林的則是抱殘守缺。
出于列寧決心撤銷斯大林總書記的威脅,多數派同意了托洛茨基的工業化主張。在黨的第十二次代表大會上,托洛茨基提出了剪刀差有切斷城鄉之間的經濟聯系和破壞工農聯盟的危險。他認為解決這個問題只能通過降低工業產品的價格,而不是提高農產品的價格。這就要求加快工業化的速度。他認為只有這樣才能保證工農結合。由此可以看到,托洛茨基加快工業化綱領的主旨,不是為了掠奪農民,而是重視農民,維護工農結合。托洛茨基的報告得到政治局的贊成,也在代表大會上通過。
隨著列寧健康的惡化,多數派撕毀了他們讓托洛茨基領導工業建設的承諾,拒不實施工業化方針。剪刀差變得更加嚴重,終于導致在1927年下半年發生了造成斯大林與布哈林反目的糧食收購危機。連對布哈林百般贊揚的學者也不得不承認,1923~1927年間出現過幾次工業產品的商品荒,使工農業都受到了嚴重的打擊,激化了城鄉矛盾。在糧食收購危機時,布哈林曾說,糧食收購危機是因為降低了糧食收購價。其實這次要的。農民不愿意出售糧食,是因為他們出售糧食所得買不到他們所需要的工業品。
但是,工業化的資金來自何處?肯定其中有相當一部分要向農民收取。這就是當初多數派指責托洛茨基掠奪農民的根據。托洛茨基認為,社會主義原始積累的來源是包括工人階級在內的整個社會。多數派為了在農民問題上在列寧和托洛茨基之間打進楔子,“減輕了”托洛茨基的“罪惡”。
上述這些表明,即使像列寧這樣偉大的政治家,也不可能一下子就設計出一條建設社會主義的康莊大道。革命和革命后的建設都是前無古人的事。無論是經濟建設還是其他政策,有不少是在形勢壓力下所采取的權宜之計,新經濟政策也一樣。當然,作為一個政治家,哪怕是權宜之計也要從戰略的角度構想,如新經濟政策的從國家資本主義向社會主義過渡的設想。列寧在發動十月革命時,沒有考慮建設問題。在他看來,十月革命是世界革命的導火索,它將點燃世界革命的熊熊烈火。世界革命成功后,就不存在獨自在落后的俄國建設社會主義的問題了。內戰爆發后,實施了戰時共產主義,內戰勝利大局已定,托洛茨基提出新經濟政策的建議,列寧之所以否定他的提案,根本不是像布哈林所說的,是把戰時共產主義當作是“永遠適用的勝利了的無產階級的經濟政策”,而是仍寄希望于歐洲先進資本主義國家爆發無產階級革命。在克瑯施塔得紅色水兵暴動的壓力下制定的新經濟政策是要緩解國內的政治經濟危機,它的重心是要搞一段國家資本主義,但實踐表明,列寧的設想沒有成功。今天還在神化新經濟政策的人,是受了多數派在反對托洛茨基的斗爭中制造的領袖永遠正確的神話的毒害。而領袖永遠正確論,正是日后斯大林獨裁的依據,也是破壞黨內民主的因素之一。
王權與神祇
本書作者是出色的埃及學和亞述學專家,收集和掌握了大量有關的史料,析解出古埃及和兩河流域乃至巴勒斯坦王權與神祇之間密切聯系的不同特點和具體表現,揭示了眾多的細節。一些細微之處可能決定著古代的一種人神結合類型與另中一種之間的重大差異,從而為我國讀者提供了反觀中華封建王朝的君權神授理論的若干鏡子。
(《王權與神衹》,[美]亨利·富蘭克弗特著,郭子林等譯,上海三聯書店2007年1月版,58.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