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朵在城市和鄉村間的感覺是不一樣的,有一天我忽然覺得可以用耳朵來思考的時候,我發現在城市里耳朵只是汽車、音樂、人聲、機械、噪聲的承載器。而在鄉村,耳朵則恢復了更多的知覺,聽到了鳥鳴,聽到了蟲聲,聽到了來自自然深處的一切音韻。有時候在一個城市呆久了,耳朵就會失去了應有的知覺,這個時候來一下鄉村,聽覺的某一部分細胞,就會像一朵向日葵,開放袒露地讓人的思維進入清醒明晰的狀態。
秋天的夜晚,住在單位的宿舍里面,所有不屬于鄉村的音律被夜幕打掃干凈了以后,蟲聲就像剛扒開穗皮的玉米一樣新鮮滋潤袒露,似流水的汩汩錚錚,似絲弦的裊裊婷婷,似打擊樂的間間歇歇、似竹柳綿笛的舒緩輕柔,但是不管是連綿不絕還是瑟瑟有聲,蟲聲的音韻與音韻之間,卻都保持著一種平行的力度和節奏。再仔細地聽聽,蟲鳴的合奏里面竟也是一個千奇百怪繁復嘈雜的世界呢,很難分清哪些是油葫蘆、哪些是蟋蟀、哪些是蟈蟈發出來的,但是在這萬聲齊鳴的合奏里面,竟不覺得繁復恬噪,只要是蟲歌從草叢里發出,秋涼就必然助興浸潤,這個時候,閉上眼睛聽聽,只覺得清涼舒爽五腑熨貼,心智和觸覺都像三月綻開的花朵,晶瑩剔透敏銳伶俐。
但是我下班回到了家里,回到了水泥森林鑄就的城市以后,耳朵里面就是另外一個世界了:汽車喇叭、某種機械的轟鳴、流行音樂以及各種人聲組成的市聲,這種繁雜的聲音里面別有一種鏗鏘的力度,很像火車車輪向前奔跑時的音律,很能激發人的想象。我有時想時代在前進的時候,不光會留下萬象更新的物證,在前進的過程里面也是有聲音的,這種聲音伴著光彩、熱度、力度,在生活的海洋里面全方位地開花,人淹沒在里面,仿佛習以為常感覺不到它的巨大和變遷,但是不管你清醒不清醒,主動不主動,你都得所愿非所愿地隨著時代的節拍緊張起舞。
如果用聲音的方式來感受時代的脈搏,我感到不斷地在鄉村和城市間行走,是一個最佳合理的辦法。不被物質世界奴役,作個自己精神的主人,在城市里奮進,在鄉村里休息,全面合理地調整自己的生活方式,也是生活質量提高、生活情趣豐富的表現。但是生活緊張的現代人有幾個人能做到這一點呢?
很難忘的一個鏡頭是在上海街頭見到的一個農民,在一條并不繁華的路上,一個布衣藍褲布鞋的農民背著山一樣的一堆蟋蟀簍子在走,城市豪華的建筑成了襯托他的背景,他還沒走來,尖銳熱烈的蟲聲就以一種爆炸的姿態轟轟烈烈地開過來了。他走去了,蟲聲昂揚余韻不絕,那種絢爛仿佛鄉村在向城市進逼,自然在向人工展示,那種意境要用什么語言來表現的話只能是繁復中的簡約、豪華里的清純、模糊中的鮮明、激蕩里的恬靜……我清楚地記得那一刻我的思緒像車輪一樣的旋轉,我想這就是上海,這就是情調,這才是深刻,這才是精明!
后來在相隔幾年以后的時間里,我在我生活的這個城市里也發現了類似的鏡頭,不過不是在街頭是在菜場,我想生活是會傳染和繁殖的,慢慢地有意義的存在都會走遍生活的每一個角落的。
喜歡城市,城市給人一種向前奮進的感覺;喜歡鄉村,讓人舒緩輕柔更有助于思考。讓耳朵在城市和鄉村間行走,你會聽到時代在前進時的聲音,它用城市的腳在走路,又用鄉村的歌喉唱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