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互聯網的實踐中提出一種新的“人的理念”,會是什么呢?我認為,是個性自由。
劉軍寧最近提出“大國崛起和文藝復興”的話題,引起思想界熱烈的反響。秋風、吳思、黎鳴都有不同回應。我對這個話題的興趣僅限于劉軍寧說的“文藝復興從博客開始”這句話。
近年來,我一直對吳思抱怨,自由主義者對互聯網視而不見。不知他們腦子里進了什么水。正巧因為自己的車送修,借了吳思的光,蹭了一回劉軍寧的車,才有機會追問這位自由主義學者關于互聯網的看法。當然我也談了我自己的看法。
所謂崛起和復興我認為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帶來一點新的東西。“文藝復興從博客開始”這個命題,恰好屬于我說的那種新的東西。劉軍寧跟我解釋這句話的意思,大意是說互聯網給了每個人說話、表現的機會,提供了小我的場所,提供了個體對個體交流的平臺,是個性張揚的理想平臺。我深以為然。
在當代,任何主義都不能脫離互聯網
近來年我對思想界有一種觀察,發覺許多人在那里高談闊論,但好像互聯網從來沒有發生過。我認為現在所謂的個人主義和社群主義都是第二次浪潮的東西,都是互聯網出現之前的東西。
每一次文藝復興都是某種生產或生活方式發生變化帶來的結果。現在我們的生產方式和生活方式正好發生了一種巨大的變化,在人類歷史上只有從農業社會向工業社會轉變,工業社會向信息社會轉變,才會發生這種規模的生產和生活方式的轉變,離開這種背景談任何事情都會脫離主題,談崛起和復興也會看起來像是在重復歷史。
劉軍寧出的題目非常好—“文藝復興從博客開始。”博客只是一個簡單的現象,內涵是什么呢?我認為是我們的未來所有的人民,都是網民。網民的生活方式和以前人民的生活方式不一樣,應該是多元化的。互聯網的本質是把生產變成分布式的,把生活變成分布式的,把精神變成分布式的。但是我看到大家在談大國崛起和文藝復興時都不談互聯網,完全無視網絡的存在,這是對時代的不尊重,也是對近50年歷史的嚴重忽視。 
網絡已經提出了新問題,自由主義應該要升級了。如果不能站在時代的前面,提出一種新的、有吸引力的主張,引領社會進步,文藝復興和大國崛起就沒有任何意義。
如果我們從互聯網的實踐中把綱領提出來,提出一種新的“人的理念”,它是什么呢?我認為,是個性自由。
提出個性自由的主張,首先意味著個人主義和社群主義都過時了。我們從伯林和施特勞斯對盧梭的清算里看到,互聯網可以有自己的主張。這就是個性自由。我們對工業社會的反思和清算,應該從盧梭開始。
互聯網的主題不是個人契約論,而是個性契約論。這兩者間有極大的區別。盧梭意義的自由是什么呢?是個人和個人為了交換,要犧牲彼此的個性。在這種可交換的自由中,人和人是同質的,沒有個性的。我認為從盧梭開始,生發出兩種自由概念,一個是社群主義的,一個是個人主義的,實質都是不尊重人的個性。個人主義很尊重個人但是不尊重個性,表現為通過精英貶低草根,不以人為本。從盧梭的指導思想來說,或者說社會契約論的指導思想在于,人和人為了交換要消除自己的個性,為此,一條路走向了法西斯主義,一條路走向了個人自由主義。但只是個人自由而不是個性自由,不能實現人的自由而全面的發展。
個性自由是指在揚棄個人與社會矛盾基礎上,強調人的異質性的、不可通約的權利。它不是把人僅僅當作經濟人,而是關注人的自由而全面的發展。
個性自由是互聯網的人性論
我們觀察一下互聯網的趨勢,個性自由已經普遍地出現了。博客就是信息社會個性化的開始。我認為真正的文藝復興是要提出一種新的綱領,是用第三次浪潮帶動第二次浪潮的綱領,而不是停在第二次浪潮的內部舔自己的傷口,更不是倒退幾百年去復興這個復興那個。
以往的文藝復興解決了什么實質問題呢?恰恰是提出了新的人的理念,是人的理念的進步。從自然人性進步到社會人性,從自然的社會進入了工業的社會,把社會的權利明確起來了,變為可以交換的權利。
我們認為從互聯網開始,特別是大家從博客上可以看到的,是新的哲學,它正像是伯林所說的自由主義,或者是尼采和施特勞斯在批判盧梭的時候所表現出的自由主義。這是新的概念,我說自由主義需要升級到這個地方。原來的自由主義都是1.0版的自由主義,互聯網提出的是2.0版的自由主義。
當生產方式和生活方式轉變的時候,這種主張正在看到自己的力量:經濟上,成千上萬的財富都到了這里;政治上,草根迅速崛起,包括引起政治形態上的變化;意識上,引起文化形態中精英的衰落……都是不可阻擋的事情。這比所有學者加在一起的聲音大得多。現在的左派和右派都是在亂叫。我認為學者必須正視這種聲音,傾聽這種聲音,尊重這種聲音。我認為,如果我們有文藝復興,也絕不是復古,而是在工業文明基礎上繼續往前走,提出個性自由的主張。
我注意到世界各國只提個人主義,很少提個性主義,在五四時期中國提出了個性主義,我認為要把這個文章繼續做下去。這不僅涉及到中國的未來也涉及到世界各國的未來,文藝復興要求我們在前面去提出理念,而不是在后面追趕人家。
大國的腔調
說到大國崛起,我認為實際上話語權已經變了。要從“合法性”的話語,轉向“話語正當性”的話語。合法性對應的基礎是什么?是人民的概念。我認為話語權的基礎不是我們說的“人民”,而是“人人”或者說“群眾”的問題。
我們過去說的人民的問題,是指“四年一次”的問題,涉及的是根本利益、長遠利益。當互聯網出現以后,人們變得感性化和個性化了,人們更加關心眼前的問題,表面的利益,但是這恰恰是一種社會進步。從人民的問題變成群眾的問題。如果這時候我們還在想著四年一次對人民的要求進行響應,這種綱領不可能帶動任何社會運動進到21世紀。話語正當性是24小時乘上7天,隨時隨地響應大家的要求。網民24小時都上網,如果你一分鐘不響應它,其他國家就可以在這方面從競爭力上超過你。
崛起的新邏輯
以往的大國崛起,比的都是當時所在浪潮的核心價值。在農業時代,成吉思汗的大國崛起,比拼的是滿足生存需求,誰槍桿子厲害就得到政權。工業時代大國崛起比拼的是滿足發展需求,哪個國家有錢哪個國家就可以強大。但是今天在信息時代的背景下,未來大國比拼的是誰能夠更加滿足自我實現需求,也就是給民眾帶來幸福。
未來的國家與國家的競爭,一群人和另外一群人的競爭,比拼的是誰的幸福水平高。在比拼幸福的過程中,首先要消除什么誤區呢?我們以往的概念是“人人痛苦達成社會幸福”。它強調每個人犧牲自己,每個人痛苦,做自己不愿做的事情,最后社會實現幸福。如果我們放眼國際潮流,這個邏輯正在被顛覆。現在變成什么邏輯呢?變成“人人快樂達成社會幸福”。
從個性主義的角度講,個人主義和社群主義都在造成人的痛苦,造成中間利益的惡性膨脹。新的理念是:人人都快樂,最后達成社會幸福。人人都快樂,針對的是只讓精英快樂、草根不快樂的狀態。相反,一個不能讓人人快樂而自由的國家要滅亡。這就是我們說的話語正當性的問題,也就是草根的問題,或者說是人民群眾滿意不滿意、幸福不幸福的問題。
人人都不高興,社會怎么會幸福呢?正如在第二次浪潮的時候斯密提出的結論,人人自利達成社會福利。今天我們過濾掉中間的推理過程,實際上是在走另外一種道路,每個人都要追求個人快樂,但是最后達成的是社會的幸福。這和工業時代要求人人痛苦達成社會幸福的邏輯是完全相反的。
我推薦大家看卡尼曼東西,他很類似于斯密的那種邏輯。這種邏輯反對國家給別人畫出社會幸福的虛偽前景,但是要求每個人承擔痛苦。回到吳思的理論上來,他跟我說,他一直在研究官家主義。從歷史看,官家主義的膨脹,既不符合人民的利益,也不符合皇帝的利益。用我的話說,官家主義就是中間環節利益最大化,是傳統社會的主要特征。一個社會越是傳統,越是反信息化、反互聯網,就越會把社會變成“通過人人痛苦實現社會幸福”的扭曲狀態;這樣一個只有官家快樂而自由的國度,是沒有國際競爭力的。
今天,當互聯網出現的時候,網民完全有理由要求,不是每個人痛苦最后達成社會幸福,而是人人快樂實現社會幸福。讓官家為人人服務。這是第三次浪潮帶來的社會結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