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錢飛舞,夕陽飄搖。磨盤旋轉的夢幻在古老的瞳仁中慢慢西墜。嗩吶吹走了滿目的風塵,皺巴巴的臉上蠕動著苦澀的淚。葉爛了,歲月爛了,胡須一樣的根也爛了。厚唇顫動著,用鍬刨著褐土刨著無邊無盡的苦痛,挖著那只失落的小調和曲中沉重的音符。
他不再是堅硬的漢子,他倔強的頭成了一座土丘。就在這荒土上,他的“老黑”倒下了,它背上架著一座月亮山。他擂倒了自己,第一次喊破了荒原的銅鐘。他咒罵自己,把半世紀的重擔讓它挑……
他決定為它土葬。像埋下一脈相承的伙計。就在那片只翻新半片的荒土上,他為它舉行了令鄉親們驚異小村震顫的奠祭儀式。
他愛這塊土。它也愛這塊土,土地里流著汪汪的油,稻花要飛揚麥苗要生長……如今它強悍的骨骼已臥伏成紫銅色的雕像,那殷紅的血已滲人大地。
記得那一晚,他用黃布包里所有的積蓄把它牽回家,像得了十世單傳的獨苗,就時常哼著得意的小調。他的話匣總是帶著哞哞的前奏打開——它犁過全村的柴田,它翻過全村的旱地,他驕傲得也像一條牛。人們都稱他為“牛叔”,它被稱作“神牛”,他叫它“老黑”。不久,他便老把臉貼在它的闊唇上嘮叨人們聽不見的秘密,他望著小村日益發達的田埂。嘀咕著埋藏久了的心思。于是。他妄想征服湖灘邊那塊誰也不愿打聽的傳奇,來一段致富創舉的故事,想不到,收獲的卻是痛苦……
此刻的土葬會有怎樣莊重的場面呢?人們遠遠地看到,風沙迷蒙的曠野上,他跪坐在埋著“老黑”的地方,連手一起埋進了土里。夕陽把他鍍成了一尊銅像,一座定格了的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