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有
一面沒有照過的鏡子還不是鏡子,
一架沒有踏過的梯子還不是梯子。
一只蝴蝶出道之前還不是蝴蝶,
一枚雞蛋孵化之后不再是雞蛋。
一根釘子拔下來還是釘子,
一顆樹倒下來就成了木頭。
一個女人還沒有愛過就已經老了,
一顆松樹還沒有栽下已松濤陣陣。
遲到者
他在他的沉默里漫步,
他在他翠柏掩映的墓地漫步,
他在他的慢里漫步,
像刀在石頭上漫步。
他把內心珍貴的黑暗,
一小塊兒一小塊兒,復制
在一張白紙上。
為靈魂制造一個個窗口。
玫瑰夜
一盞燈就是一盞酒,
一支紅燭就是一支玫瑰。
——這是玫瑰與酒的良宵!
給你,這天真的肉體,這殷紅的瓣火
還有刺兒:這細小的骨殖
——這愛情的全部家當!
布藝
春風吹皺的湖面,
像被愛弄亂的床單。
春天的疲憊,是一條美麗的舊毛巾的疲憊……
季節展示它的布藝,
但生活是一雙小鞋。
一個人是深淵,兩個人
就淺一些,
第三者是一架布梯子……
不同于布。我們是玻璃的,懷揣
利刃和尖叫,倒下就是一生。
平安夜
星星的芒刺變得柔軟,
風在門外稍息……
冰涼的種子——谷倉里的嬰孩,
它們的心
是一顆無法折斷的水滴。
紅燭火熱的言語撩撥
酒精的雙頰,
一個平靜的夜晚多么危險。
雪花抽穗!麻臉的豐收夜,
我們錯過一盞燈的款待。
疼痛
孤獨是一種野蠻,
是蛹在繭里不安的甜蜜,
或胎死腹中的寧靜。
在這個深冬的午后,
我被一只留鳥的叫聲深深刺痛。
夕陽忙著為自己的畫框鍍金。
小販趁機把斤斤計較的日子
換成零散的紙幣。
黃昏:一個垂危的孩童,
仍在病床上轱轆他心愛的玩具…·
短歌行
丟失的種子用它響亮的
果實,擊打我們的遺忘。
十二月的風雪,血管中的烈酒,
把胡楊的年輪灌成絕版的唱片。
笛子長出七種音色的葉子,
野花是我春天的一雙舊鞋。
處方
季節動蕩,淚水成冰。
但只有薄薄的一層,如炮彈的糖衣。
但內心的悲歡怎能用尋常的勺子舀盡……
火焰是一頂夸張的帽子,
沒有固定的尺寸。心,
是計算器,我尊重它的精確度。
漫不經心又馬不停蹄的漫游者,
墻上的鐘為他提供時間地圖,
和三根鎮痛的銀針。
毫無遮攔的草籽,才是風霜雨雪
煉就的丹藥,
垂老的大地在它那兒,一次次妙手回春。
零活兒
修剪閃電,擦拭星星的銹斑,
取出淚水中的一對燈盞。
給我一根釘子,釘住下墜的夕陽,
給我一枚戒指,阻止春天的放蕩。
把手變成熊掌,然后去摸魚。
觸到的女人就是一座昏厥的教堂!
雨夜獨坐
本地的雨,本地的抽象,
掛在屋外隨時可以關掉。
“啪”,一個壞蛋的腦袋像燈泡,
被里面的陰謀憋爆了。
一朵性感的花讓蝴蝶發出致命的光,
一張灼熱的面孔照亮我記憶的回廊。
在我從未到過的地方,孤獨
像一位老朋友坐在我的心中。
這些霜
這些霜,沾附在生活表面,也沾在
一把刀子上,但還遠不是鹽。
生活如此潦草,那塊橡皮
越來越瘦,像被放逐體外的心靈。
二流的日子是昏庸的石頭,
流淚的手指在鏡子上旅行。
總是差一個枕頭的距離,
我把夢墊在僵硬的脖子下面。
停頓
在一杯烈酒中漂泊,
落日是我放不下的樂器。
渴望中的雨水像一封家書……
夢是罐裝的大海,我在里面
聽到的跳動不是心臟,
是無用靈魂的炸裂。
燃燒的鐵也會衰老,
但火焰不會。花瓣凋零,
但仍不失為一副良藥。
秋天的電流在我的體內彎曲,
聚斂成熟的力量。
低垂的蘋果,在等待墜落的指令。
消失
我們懷里揣著自己的表——
一顆“嗒嗒”響的炸彈。
引爆前,我們叫它心臟。
魚在銀制的盤子里,
鳳凰在一場大火里,
夢在黎明的身體里。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
(選自《鴨綠江》2007年2月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