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城市的斜陽
照在我身上
漫游者從詞語中退敗出來
感到了饑餓。也許被咬傷了
一些事物正在黯淡
可我說不出,那流逝的究竟是什么
外面街上,也多是和我一樣
為看不見的重物所壓的人群
在傍晚時分各自喘氣
只有孩子穿梭在香樟和紫薇叢間
發(fā)出了沒心沒肺的笑聲
在屋里關(guān)了一天后,她奔跑著,跳躍著
希望我再也追不上
當然,我也想走得更遠
一直到不可知的地方。我知道命運
每天都會從生活里帶走一部分東西
但是從不給予相應的補償。而此刻
太陽正從云層背后緩緩出現(xiàn)
落山之前,它再次雍容地俯瞰世界
孩子激動地停在前面叫我:“媽媽快看,彩霞!彩霞!”
是啊,一切都亮閃閃的,散發(fā)著橙色的光芒
甚至烏云也鑲上了金邊
甚至我,這個兩手空空的人
也得到了照耀,得到了觸摸。有一剎那
斜陽甚至也觸摸著我體內(nèi)堅硬的地方
把我擠成一團的心,輕輕掰動
慢人
阜山小鎮(zhèn)里,溪水總是潺潺有聲
樹木蔥郁
它們隨著蜿蜒曲折的流水
走進了每個人的夢境
我在這里。又是夏天
在樹陰底下席地坐著,輕輕喘氣
冰鎮(zhèn)啤酒滲出了細密的汗滴
“你為什么害怕?”“我不害怕。”
一本書從回憶里掉了出來,不可避免地
有些濕潤。溪水已經(jīng)漫過了石板橋
那里的顏色顯得深了
蟬鳴戛然而止
哦,我在這里,也許很快就要誕生
一憶
他的聲音從楓楊樹后面?zhèn)鞒鰜?/p>
他重又出現(xiàn)。去那兒。他說,我們?nèi)ツ莾?/p>
她的手被緊緊地牽著,掌心潮濕
“你如果是袖珍型的多好啊”他的鼻息急促
而溫熱,“我要每天都揣在胸口……”
她無聲地笑了。漫長的等待使她心平氣和
槐湖邊的小屋里
他們也曾徹夜交談,關(guān)于藝術(shù)與人生
那些疼痛、堅持,和形容不出的欲求
窗外黑暗流動
無盡的原野上,星星點點的磷火
隨風飄蕩著……而在回憶中
那卻是唯一的光亮
和解
踱到山腰的時候,月亮正從對面的峰頂
冉冉升起。我不再說些什么了
是的,我不曾心滿意足
可也不再憤懣——玉米葉子在邊上
刷啦啦地飄動,像無數(shù)恣意的手臂,長長地
涌出了身體……迎著風
豌豆地空著,盛滿了月光和蟲鳴
南瓜、茄子剛澆過水
農(nóng)人下山去了
小平房那里,民工夫婦將頭湊在燈光下
看孩子寫作業(yè)
三只小竹凳,攏聚成一個圓
一個白衣少女停在山腳的公路邊,左右張望
而怎樣的時光,將帶走她呢
南方之夜
暮色晃動起來。你輕輕
按捺住胸口
一群孩子跑在晚風中,繼續(xù)著
古老的游戲:“我們都是木頭人,
不會講話不會動……”
呵。那是多久以前
扎著羊角辮的
小小木頭人啊
躲在高高的麥秸垛后面
雙手交疊,一動不動……
伙伴們的聲音漸漸遠了
夜色越來越深,你知道
沒有人能夠找到你
只有星星還在天幕上
只有星星,靜靜地閃爍著光芒——
它們走過了億萬個光年的旅程
走過了你孤單的童年
和彷徨的青春歲月,也許
僅僅是為了抵達
這個南方的,潮濕的夜晚
抵達你輕輕按捺住的胸口,歸于寧靜
六一遙寄
你八歲了,胖乎乎的
偶爾,我叫你:“小豬豬!”你就生氣地撲過來
真的像只小豬,在我懷里拱來拱去
直到我重新喊:“哦,寶貝,寶貝。”
你歡呼雀躍的樣子真好看,拍著小手
開始了對這個世界由衷的贊美——
美食、玩具、花朵、可愛的小動物……
你還開始了思考,這讓我有點措手不及
你坐在我的摩托車后面
唱一些英文歌曲。有時停了,久久地
不再發(fā)出任何聲音
我會害怕
我會騰出一只手,往后,摸一摸你的小胳膊、大腿
你會再次貼上我的背,輕聲喊我:“媽媽……”
其實大部分時間我都在很遙遠的地方
做著很遙遠的夢
你也做夢了,在電話里很認真地問我:
“人為什么會做夢?”
我回答不出,寶貝。有些事
等你長大了也許就明白了
現(xiàn)在,我很想你。想起你
靜靜地躺在我身邊,睡著睡著。突然哭了
我不斷地安撫、拍打,都沒有用
你獨自留在你的夢中
嗚咽著,五官難看地擠在一起
揪著我的心,寶貝
(選自《詩刊》2007年1月號上半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