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看著一屋子散落的東西和那一排紅得耀眼的冰糖葫蘆,我感覺到前所未有的溫暖。
1
離租金到期還有一些日子,但女房東已命令我今天必須搬走。我不記得這是第幾次搬家了,更不記得這是肖男第幾次把我一個人扔在一座陌生的城市。
在女房東罵罵咧咧踱出門的那一刻,我想到的人不是肖男,而是白景平。
白景平站在狹小的樓道口指揮著搬運工人忙進忙出,低一聲“小心”,高一聲“慢點慢點”,遇到稍微貴重的物品還親自上陣。其實,我哪有什么貴重物品,這幾年搬來搬去的早散光了!
待白景平把最后一箱東西裝上車,女房東扭動著那極盡豐滿的大屁股走了出來。正好昔日菜市場里熟絡的攤主路過,招呼道:“喲,小璐今兒搬家,男朋友過來幫忙啊。”女房東半陰半陽地接道:“哪是什么男朋友啊,來時可不是這個,還指不定是什么關系呢。”
本來已經坐進車里的白景平“砰”一聲踹開了門,噌一下竄到女房東面前,嚇得那個一臉贅肉的女人后退了好幾步:“怎么,光天化日之下你還想打人啊?”
“打人?我不光打人,還想殺人呢!”白景平說著就掄起了胳膊,嚇我得連忙上前把他死死抱住:“白景平,你就讓我省點兒心吧。”
2
白景平累得像面條一樣趴在七零八落的沙發上,口齒不清地詛咒著那個長得像河馬的女房東。
我坐在一堆箱子中間,望著窗外無邊的夜色,一下子傷感起來。此時,我是多么需要肖男的安慰,哪怕一個電話也好。
白景平一個人嘮叨夠了,爬起來嚷嚷著要我請他這個免費義工大吃一頓。我說行,反正日子要過、路還長,先填飽肚子再說。
出了門我才發現,剛才盡忙活著搬東西付房租了,怎么就沒注意一下周邊環境呢?現在別說找家像樣的飯館,就連路邊攤都難找!
我問白景平:“我真不知道應該感激你還是憎恨你,你讓我住在這樣一個鳥不拉屎的地方,以后可怎么過啊?”
白景平一臉委屈:“請注意!這不是什么鳥不拉屎的地方,我也住這兒。”
我一時怔住:“白景平同志,你說什么?你也住這里?”
“沒錯,我就住在你隔壁。”
天!怪不得剛才上樓時,白景平看到我對隔壁精美的防盜門露出嫉妒的眼神時,差點兒把嘴咧到耳朵后面去。
“等一下,讓我先想3秒鐘。我要搬家,你讓我搬到你隔壁,而你之前并沒有告訴我你也住在這里。”
白景平一臉壞笑地看著我:“你只說對了一部分,你讓我幫你找地方,又沒說不能住在我隔壁,而且你認識我這么久,從來都沒問我住哪里,這也不能怪我呀。”
我說:“好,就算你說得有理,那也是相對欺詐,因此今天晚飯由你解決。”
3
除了臟亂臭,這里和狗窩有什么區別?這是我走進白景平房間后最想問的一句話。
兩條價格不菲的領帶以打架的姿勢扭在一起被隨手丟在沙發上,床上扔了六只顏色不一的襪子,半開的衣柜里沒有一件衣物是整齊的,廚房灶臺上一溜擺著四個大小不一的白菜。
“白景平,我現在有殺人的沖動。你讓我來這里吃什么?”我大喊道。
白景平不以為然地彎腰把擋住去路的西褲以遠投的姿勢扔進洗衣機,然后不慌不忙脫掉外套,換上圍裙,像模像樣走進廚房:“等著”。
“就你?”我差點兒把鼻子氣歪。
實在無處可去,索性看看他能整出什么花樣來。
不到一個小時,白景平端出四菜一湯,我瞪大的眼睛比他做的肉丸還要夸張:“不是吧?你這家都成這樣了,竟然還能做出飯來?”
“小看我了吧?不過看你那營養不良的樣兒,就知道一定不會做飯。”
“不會做飯怎么了,又不犯法?”我小聲嘀咕著,手里的筷子已經狠狠地叉向一塊紅燒肉。
我想我那頓飯的吃相一定窮兇極惡,因此,白景平才吃定我,讓我幫他打掃房間。
第二天下班,我準時出現在白景平屋里,一面捂著鼻子用兩個指尖夾住他的臟衣服,一面往廚房里探頭探腦。自肖男離開后,我已經太久沒有吃過像樣的東西了。
4
我吃得撐到極點后,坐在電腦前給肖男發郵件:“男,你放心,我已經搬好家了,一切都好。你什么時候回來?”
我不知從第幾次搬家后開始學會給肖男發郵件,而不是打電話。肖男的手機永遠占線,除了偶爾有不同的女人接電話。
肖男每次都說:“我的小璐璐乖,就快了就快了。”我便忍住委屈天天盼著。我知道他賺錢辛苦,可我從沒花過他一分錢,他也好像忘了我需要錢,就像忘了要回來一樣。
白景平在電話里問我要不要吃水煮魚時,我把頭點得就差沒磕破桌子。沒有肖男,我吃得像個氣球又有什么關系?因此,下班后我以百米沖刺的速度奔到白景平家,像往常一樣咚咚咚地擂門。雖然在我用打掃房間為代價與白景平達成互惠協議時,他就給了我一把鑰匙,但我還是喜歡把門擂得震天響。
“白景平,白——”沒等“景”字出口,門就開了,但我邁進去的一只腳又縮了回來,仔仔細細瞧了遍樓層數和門牌號,沒錯,6層2號,可昨晚明明像一個垃圾場的屋子怎么一下子干凈得像賓館?
自從白景平的臟襪子以山的速度堆積后,我由過去一天一打掃改成一周一打掃,而且我已經習慣了坐在一堆臟衣服旁邊狼吞虎咽。因此,搬過來這半個月,除了我的腰圍有所增加外,白景平的屋子并沒有太大的變化。
“你是林小璐吧?”我的吃驚還沒有恢復,屋里突然出來的女子又令我一怔。
“還愣著干嘛?她以后就是你大嫂了!快進來,開飯。”白景平像拖死狗一樣把我拽進屋。
不是吧?白景平在搞什么?既然都有大嫂了,還拽我干嘛?我不知道自己哪來的那么大力氣,一下子把白景平的手甩出去老遠——要知道以前掰手腕我就沒贏過他。
白景平疑惑地問:“丫頭,你干嘛?”
我想我當時肯定虛偽極了,一面謙和地笑著說我是過來還鑰匙的,肖男就要回來了,因此以后再也不用過來搭伙了;一面用眼角偷偷瞅那個站在白景平身后的女子,她看上去好像要比白景平大幾歲。
不等白景平開口,我就奪門而逃,結果撞到了門上,眼淚奪眶而出。
我想,我只是難過那盆水煮魚而已。
5
我終于盼來了肖男的消息。
他說他吃膩了外面的飯菜,我便滿懷欣喜起來,雖然每次上樓時腳步還會不自覺地停在白景平家門口。
以前,我每天只出一次門都能撞到白景平,現在哪怕一天出去八趟也遇不到他一回。
其實,這樣也沒什么不好,畢竟我們只是互相搭伙的兩個無太多關聯的人,誰也沒指望這樣的日子能過一輩子。
肖男終于回來了,在我為他把家搬了又搬、等了又等之后。我把所有委屈的淚水生生咽回肚子里,但肖男并沒有像我想象的那樣緊緊擁我入懷,他只是淡淡地說他這次回來便不會再走了,他在市中心新買了房子。我客氣地配合著他坐在對面。
肖男曾經說過,林小璐最吸引人的地方就是能配合對方的行為。他從來都把我的屈就理解為配合。
我忽然就想起在白景平家里蠻橫地將他正在看的英超聯賽換成蠟筆小新時的情景,雖然他也說過要揍我的話。
肖男一直在說他看到的風景、遇到的人、留下的記憶,卻沒問過半句這大半年來我過得好不好。
我說男,我不想再搬家了,我累了。肖男便鎖緊眉頭坐在那兒一言不發。
我知道他始終不肯許一個未來給我,便岔開話題。肖男輕輕握住我發涼的手說:“我一直以為你和其他女人不同,原來我錯了。”
那一刻,我想到的不是失望,而是白景平那家伙答應給我做冰糖葫蘆的事為什么還不兌現呢?
6
當我再次打電話給白景平讓他過來幫我擺平現任房東時,才想起這房子是他幫我租的。
我自認倒霉地再一次把各種家當放進箱子,感覺比上次又少了一些,心想再這樣搬下去,到最后沒準會沒東西可搬了。
一出門,就碰到白景平也在打包收拾東西,我調侃道:“不是吧,我這兒的房東準備讓我滾蛋,難道你也要賣房子?”
白景平揮舞著兩只細胳膊,自顧飛快地打著繩結,頭也不抬地說:“那你以為我在干什么?搞防空演習?
我站在門口,伸長脖子,卻半天也沒看見準大嫂。
白景平看出了我的意圖,攔在門口說:“林小璐同學,你丟東西了?”
“沒有。”我尷尬地應道。
“沒有你把脖子伸那么長干嘛?又不是長頸鹿!何況我這兒也不是動物園。”
白景平越是這么說,我就越是拼命往屋里擠,結果就看見一整排的冰糖葫蘆乖乖地躺在桌上。
等我一口氣把所有的冰糖葫蘆都舔了一遍,發現最后一個打包的箱子上放著一張結婚照。我一愣,隨后說:“白景平你先不要說話,再給我3秒鐘時間考慮一下。你說我以后應該管這個女人叫大嫂,可她旁邊站的怎么不是我‘大哥’?”
“怎么不是,我大哥你不也要叫大哥?”白景平一副使壞的表情。
“好啊,白景平,你敢耍我?看我怎么修理你!”我大喊著追打白景平。白景平像兔子一樣滿屋子亂蹦,嘴里還不忘說:“林小璐同學,我有沒有說過我喜歡你啊?你想不想和我一起搬走?”
看著一屋子散落的東西和那一排紅得耀眼的冰糖葫蘆,我感覺到前所未有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