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鄉不產茶,但茶和煙是客人進門后要在第一時間內找到的東西。有的客人不抽煙,但似乎從沒有人拒絕接過茶杯。早些年,主人因自己不能辨別茶的優劣,在給客人泡上茶后會解釋說這是多少錢一斤的茶葉,唯恐客人因口感不好而覺得怠慢。實際上茶因非當地所出,也不大容易買得到,有時客人來了茶葉罐是空的這種境況也是有的。所以在年復一年靠“割麥插禾”為生的鄉鄰眼里,茶葉相對油鹽來說是稀有而奢侈的。
那個賣茶葉的女人是哪一年開始出現在村子里的,已沒人能說得上來。只知道從某一年開始,她便年年夏秋時都要到村子里來。
一條長辮子、一雙解放鞋,賣茶葉的女人挎著裝滿茶葉的籃子,不緊不慢地挨家挨戶吆喝:茶葉!賣茶葉!看到有人張望,就會敏感地停下來問:要不要茶葉?這是她最初到村子里來的樣子。對賣到家門口的茶葉,鄉鄰們都表現出莫大的興趣,謹慎的心理又讓他們總要先邀上三五個人來“共同鑒別”,還提出了平常購買時不敢說出的要求:能不能先泡上喝喝看?賣茶葉的女人欣然同意,于是茶葉在開水的浸泡中舒卷開來。后來有人買了,并不是真的判斷出了茶葉的質量,而是家中確實沒有了茶葉,價錢也確實比上街買要便宜,更重要的是那茶葉足秤:四兩就是四兩,半斤就是半斤……就這樣,越來越多的人都愿意在賣茶葉的女人手中買茶葉。
賣茶葉的女人總是腳步匆匆,從一個村子走向另一個村子。關于她的故事也在村子里傳說開來:她住在幾百里外的一個山村里,那里還沒通公路,東西的搬運基本全靠背簍。山里除了茶葉,只出產土豆和玉米等。米面油等則要用錢買,或用背簍將土豆和玉米背下山來進行物物兌換。而當地最值錢的茶葉,因地處偏遠常常不能及時賣出而錯失了高價的時機。面對這樣的境況,賣茶葉的女人和同村三四個人一起,產生了自己把茶葉運到山外去賣的想法。肩挑、背簍背,幾個人在一村人的期盼中走出了大山。一路忍受司機的白眼、乘客的嫌怨,輾轉五六次車后,把自己辛苦采摘、辛苦炒作的茶葉運到目的地。住當地最廉價的旅社,每天從日出走到日落,只跟人家說:這茶葉是我們自己摘的,自己炒出來的……總是只有這樣簡單的一兩句話。
漸漸地,賣茶葉的女人再到我們村子里時,連這樣簡單的話也不用講了。有人看到她就會大聲地把她叫到家門口,問去年買的那種價位的茶還有沒有或者有沒有更好的茶。賣茶葉的女人和鄉鄰拉家常時也說:出門在外,什么都要花錢。有時碰到還價還得厲害的也要賣;畢竟每天都有開銷;曾經收到了假錢想哭……有一次竟也為達成生意用茶葉跟人換了幾斤棉花,說是帶回去給老人孩子縫棉襖。歲歲年年中,賣茶葉的女人行走在鄉鄰的視野中,她用她的行走豐富著人們對茶葉的了解,豐富著自己的經歷,也豐富著別人的生活。
后來,村子里也有人開始從事茶葉的販賣。賣茶葉的女人來的次數就少了些。幾年前我離開家鄉后,就不曾再見過賣茶葉的女人。直到去年年初巧遇了一位來自賣茶葉女人家鄉的茶商,隨口問起,才得知賣茶葉的女人早已在幾年前就開辦了自己的茶場,專門在當地從事鮮葉的收購和加工,成為了當地很有名氣的茶葉批發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