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片的云就在腳下,我征服了世界。
從杭州到烏魯木齊要坐六個小時的飛機,從來沒有這么長時間被約束過,不免有些緊張。更多的,還是憧憬。飛機的引擎轟鳴著,咆哮著,震撼著我的耳膜。受不了這種刺激,睡著了。
一道亮光穿透了熟睡的眼瞼,平飛的怪物已經到了云層的上面。烈焰毫無遮攔地透過舷窗照射了進來,像是母親的訓斥,如刺刀般穿過我,卻給我無限溫暖。透過厚厚的窗戶,看到了這繁華世界的另一面。湛藍的天空,懷抱著桀驁不馴的銀色怪物,用他寬闊的胸襟,洗刷燃燒后的遺骸。向外望去,一片片的云就在腳下,那一刻,我征服了世界。
烏魯木齊像一位羞澀的維吾爾少女,在迷茫的夜色中撩開了她那神秘的面紗。
盡管有時差的問題,可到達烏魯木齊也已是深夜。在這個毫不吝嗇電力的城市里,到處是輝煌的燈火和安詳的人們。大巴無聲地穿過熟睡中的城市,悄然地,進入了燈的海洋。也許是南方太久缺電的緣故,此時此刻的每一個人都被眼前的景象震驚,想象中貧瘠荒蠻的西北原來是陶潛筆下的桃花源。
印象中的烏魯木齊,應該是一個充滿了伊斯蘭風格、滿目頭巾的古老市鎮。然而高聳的摩天大廈,閃爍的霓虹燈,和寬敞的柏油馬路,某種意義上的江南格調,給了腐朽理念當頭一棒。在驚喜中,嗅到了羊肉的味道,恍惚間,仿佛回到了那個紅色的浪漫年代。就這樣,烏魯木齊像一位羞澀的維吾爾少女,在迷茫的夜色中撩開了她那神秘的面紗。
大漠蕭蕭人何在?
新疆的公路是中國最最寂寞的公路了。導游是這么說的,人們也大多這么認為的。茫茫的戈壁灘中,一條柏油色的直線延伸到天際。黑白的反差煞是刺眼,如此的對比讓人心寒。透過車前窗,依稀可見車輛過后留下的尾氣裊裊上升,飄向湛藍的天空,從這荒漠。
午后的戈壁肆虐著高溫,炫耀著死亡的號角。柏油屈服了,冒起了滾滾熱浪。天空低著頭,暗淡的云彩宣告著失敗。還有遠處的天山,高傲的雪峰忽隱忽現,逃避著什么。只有囂張的人類,依然用他們引以自豪的“磕頭機”,開采這本不屬于他們的土地,并且,還用世上本無的機械,協助死神一同開創高溫的紀錄。
大漠蕭蕭人何在?人在此生心何在?心何在?
白色的、黑色的,還有灰色的戈壁,交織著壓抑的世界。
進入了甘肅,就徹底是石頭的世界。黑戈壁,白戈壁,灰戈壁,復雜到讓人暈眩。戈壁上的寶藏是導游和商販永恒的話題,聽著熟練的說詞,看著蒼白的枯木,一陣惡心猶如遠處的海市蜃樓,從腦海升起,又轉瞬消失。我們都是大地的子民,彼此都在破壞著本不屬于我們的東西,誰也沒有資格說對方。有的,只是觀賞一望無際的戈壁,和傾聽著缺水和落后的故事。只是故事,與我們,無關。
窗外老鄉們的表情像石頭般木訥,也許是看多了石頭的緣故吧。黝黑的皮膚受惠于陽光的恩賜,矯健的步伐則得益于群山峻嶺。可那外殼里面的東西,空空的,不知是誰的造化。只是空得令人畏懼,空得令人恐怖。
蒼茫大地,白色的、黑色的,還有灰色的戈壁,交織著壓抑的世界,告訴著我那茫然的悲喜和木訥的表情,還有可以值得用來炫耀的斑駁的過去。
獨自在荒漠中哭泣了千年的飛天終于注視到了外面的世界,蒼老的心理在那飛馳的瞬間徹底崩潰……
敦煌是所有搞藝術的人們向往的地方。那里的飛天總帶給我們美妙的遐想,還有精美絕倫的壁畫,是一個時代的終結。許久前,能夠喝著堿水,望著飛天,枕著青磚,臨描著夢想,是一個高尚而又縹緲的神話。可如今,站在洞口的我,卻猶豫著遲遲不敢進去。我怕我的腳步踩壞了腐朽的青磚,我怕我的呼吸毀壞了嬌巧的容顏,我更怕我的喧嘩驚醒了熟睡的佛祖。可是,擔心是多余的。我見到的,只是石頭和泥土的結合,沒有靈氣,沒有精力。刺眼的陽光斜射在尚未脫落的裙擺上,導游大聲的解說,在充滿塵埃的洞窟里,破敗地盤旋,透過剝落的漆層,飄進了飛天的身體里。
于是,獨自在荒漠中哭泣了千年的飛天終于注視到了外面的世界,蒼老的心理在那飛馳的瞬間徹底崩潰,在防紫外線門里,在游客眼前,就這樣,瓦解。
我離開了西部,留下一個晦澀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