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已過中秋節,但錢塘江上空那朵白花花的太陽,仍然絲毫不減夏日的毒辣,把人們曬得眼冒金星,渾身濕透。
我仰望著哥哥那汗涔涔、蒼白卻不失清秀的臉,輕聲問道:“哥,還要表演嗎?”哥哥輕撫了一下我的頭,說道:“是啊!”“可是,我肚子好餓啊!”哥哥從口袋里摸出兩文錢,往我的手掌心一撳,說:“你去買個紅薯吃吧!”
我接了錢,向人群外面鉆去。今天是農歷八月十八,漲大潮的日子,越國一年一度的“弄潮節”要在這里舉行。堤岸上人山人海,越王率領的滿朝文武大臣,和從四面八方涌來觀看弄潮表演的百姓,將江堤圍了個水泄不通。我像泥鰍一樣擠出了人群,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對蹲在邊上的賣紅薯的小販說:“我買一個紅薯!”
小販用帽子裝好了我遞給他的兩文錢,拿起火鉗,從泥爐中鉗起一個正“呲呲”冒著熱氣的大紅薯,扔在地上的一疊荷葉上,卷起一張荷葉胡亂地包了包,塞到我的手上:“給!”我一把抓過紅薯,轉身又向人海中鉆去。
我把香得炙人的紅薯掰成兩半,從紅薯中躥起一股白煙,一半塞進了自己的嘴巴,另一半遞給哥哥。哥哥的臉上漾起微笑,他輕輕地把我的手擋了回來:“你留著自己吃吧!”我亦笑著說:“我吃了一半就飽了!”哥哥不再作聲,他彎下腰,將半個沒吃的紅薯再用荷葉包牢,在腳邊放好。然后席地坐了下去。他一言不發,出神地望著江面。突然,他跳了起來,說:“潮來了!”
我抬頭望去,只見天邊閃現出一條橫貫江面的白練,那白練越來越寬,越來越寬;緊接著一陣隆隆的滾雷聲從天邊傳來,那聲響越來越大,越來越大。頃刻間,江潮涌到跟前,傾濤瀉浪,勢如萬馬奔騰。
“表——演——開——始!”觀禮臺上,越王將令旗一揮。幾乎同時,號兵吹響了手中的牛角號,樂兵們奏響了各種樂音。錢塘江畔,登時人聲鼎沸,鑼鼓喧天。每個觀賞的人,臉上都綻出了笑容。
“嗖——嗖嗖!”幾百個披頭散發、遍體紋身的人,手執彩旗從堤岸上跳了下去,中間有哥哥和我。我們迎著撲來的潮峰,“噌——噌噌!”好像踩著了登城的云梯,一下子便站上了高高的潮頭。幾百面彩旗排成一字,在錢塘江的潮峰上舞動著,發出“簌簌”的風響。
堤岸上傳來一陣震天動地的喝彩聲。
我們又一齊向著腳底的波谷滑去。頭上是漫天的浪花和細碎的陽光,腳下是清涼而柔軟的浪濤;身前身后,是兩座高高聳起的冰雕玉琢般的潮峰。
我們向前方沖去。哥哥在我左邊,我在哥哥右邊。我和哥哥手拉著手,一齊躍上濤頭,又一齊滑向波谷。
我們終于躍上了第十八個潮峰。在錢塘江的舞臺上,我們數百號越國弄潮健兒,完美地演示了“兩、伍、專、參、偏”五陣。
按照表演規定,演示完“偏”陣后,就可以收兵,而且必須收兵,否則體力耗盡難于順利上岸,有生命危險。我松開哥哥的手,掉轉身來,準備與哥哥一起回返。就在我想再次拉住哥哥的手時,卻猛然發現身邊的人空了。
我忙回頭一看,卻見哥哥已經從潮峰滑到了谷底,一會兒又攀上了前面的潮峰。又一個潮峰卷來,哥哥被蓋了進去,再也沒有冒出頭來。
我慘叫一聲:“不要啊,哥哥!”想追隨哥哥而去,卻被身邊的人死死地拉住了一只腳:“不能去啊,危險!”我拼命掙扎,卻擺脫不了那人鐵鉗似的手扣,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哥哥的身影消失在潮水深處。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上的岸。
我行尸走肉一般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淚痕猶在,嘴角泛著一絲鹽的味道。不知不覺,我又來到了和哥哥呆在一起的堤岸邊。一個被踩扁的荷葉包映入了我的眼簾:是哥哥沒吃的半個紅薯!我將它輕輕拾起,捧在胸口上,感覺它還帶有哥哥的體溫。小心翼翼地揭開荷葉,陡地發現紅薯泥中有一張折成千紙鶴的紙。我展開紙頭,發現了里面的字——
弟弟:
當你看到這張字時,我已經不在人世了。爹為越王表演踩潮時被潮水吞了,娘打魚時也被潮水卷了。這么些年來,每當我看到別人一家子親親熱熱地圍坐在一起時,心里總是非常難過,特別特別想念被潮水淹死的爹娘。我現在要去陪爹娘了。饒恕哥哥這么狠心地丟下你,你要好好活著,保重,弟弟!
哥 絕筆
“哥,你為什么這么傻啊!你不要我了嗎?我們雖然窮,但是我們快樂啊!哥,你回來吧!”我已經流干了淚的雙眼,這時又有淚溢出。我飛奔著,不知撞倒了多少人,也顧不上兩肋生疼,跌跌撞撞地回到了城外的破茅屋。
看著茅屋里熟悉的一切,嗅著房間里熟悉的味道,我咬了咬牙,拿了個破凳子,飛奔進了樹林,解下腰帶,把它吊在一根粗壯的樹枝上,打了一個死結。我踩在帶來的凳子上,把頭套進了布環里。當我踢掉凳子的那一剎那,又看到了哥哥和爹娘。哥哥和爹娘在云中,一起對我漾起了那么熟悉、那么親切的微笑。
我們一家,又團聚了……
(指導教師 曾衛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