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間傳說故事還有“真”和“假”的區別,這似乎是個很難識別的問題。因為傳說故事一般都并非真人真事,而是一種“源于生活,高于生活”的文藝創作。但真正的民間傳說故事是人民群眾口頭流傳的文學作品,它集中了集體的智慧,反映了本民族的心理素質和特定歷史時期人民群眾的生活面貌、理想愿望等等,故事雖然不一定是事實,但卻是生活的真實,具有多學科的價值。而另一類貌似民間傳說故事的個人創作,則多半只基于個人的認識水平,出于某種功利目的,采取民間傳說的形式,通過文字表述出來。此類作品乍看起來似乎也像民間傳說,但因其不可避免地存在著思想內容單調,情節結構直奔主題,以及千篇一律的藝術手法,它絕然反映不了一個民族的存在,不具備民間口頭文學多學科的價值。因而,民間傳說故事的真、假,看似個學術問題,一般讀者難以辨別。但只需稍加思考,應當說還是涇渭分明的。
關于蝴蝶泉的傳說故事,近半個世紀以來,通過文字進行宣傳介紹的有兩種:一種是杜朝選的故事。說的是海東獵人杜朝選乘船到海西在弓魚洞下船,上岸到了神魔山下的周城村,得知有一條能變人形,經常吞食人畜、淫亂婦女的惡蟒常年禍害百姓,便決心鋌而走險為民除害。當杜朝選的神箭射中惡蟒,惡蟒逃匿山洞養傷之后,杜朝選仍窮追不舍,路遇兩位被惡蟒擄進山中正在為惡蟒洗血衣的兩位少女。問清了情由,在少女的幫助下,杜朝選手持寶劍深入洞內與惡蟒搏斗,連寶劍都被折斷才將惡蟒斬決。兩位少女感恩不盡,雙雙表示要嫁給杜朝選,卻遭到婉言謝絕,于是縱身跳入龍潭以表愛情忠貞。杜朝選得知此情,后悔不已,也跳入龍潭殉情。三人均化為彩蝶,經過不斷繁衍,從此龍潭成了蝴蝶泉。故事涉及到的洱海弓魚洞、神魔山、娘娘洗衣石等在當地確有風物可尋。故事所歌頌的見義勇為,舍己為人的英雄行為也是白族民間傳說中永恒的主題。故事中的每個細節都表現著白族所特有的生活環境、生活方式和思想觀念。因而這個事故在白族地區世代相傳,周城村的白族群眾還將杜朝選奉為本主,立廟塑像,手持斷劍居中者為本主杜朝選,旁邊還塑著兩位女神,便是被追封為本主夫人的兩位少女。一切都表明這是一個真實地反映了白族生活特色和思想觀念的真正的民間故事,因而故事情節和藝術風格,也是與其他任何作品毫不雷同的佳作。1956年李大釗先生的女兒李星華不遠千里到大理采風,在她收集整理出版的《白族民間故事傳說集》中第一次原原本本地介紹了這個傳說。1980年日本友人君島久子又將全書譯成日文在日本出版,可以說這是一筆得到國際公認的人類文化遺產。
而與上述故事相繼在書面上出現的還有另一個關于蝴蝶泉的“傳說”,那便是產生于“大躍進”時期的“霞郎與雯姑”的故事。說的是青年女子雯姑因救助一只被獵人霞郎射傷的小鹿而與霞郎相愛。后來雯姑被大理城中的俞王搶走欲霸為妾。霞郎前往營救,雙雙逃出俞王府。俞王發兵追殺,將二人逼至蝴蝶泉邊,因無路可逃而墜潭身死,之后便化為蝴蝶。此類以愛情故事演繹階級斗爭思想的題材,在當時的文壇上屢見不鮮,故事情節也沒有任何與白族生活相關的特定性,只需改個地名,無論放在哪里都可以。但出于當時的功利目的,也被當作蝴蝶泉的民間故事廣泛宣傳。1962年,郭沫若先生還以此為題材創作了一首長詩,于是霞郎雯姑好像也就成為蝴蝶泉的主人了。當然,作為一件文藝作品,有知音者欣賞、傳揚,那是無可非議的。但要將其作為一件屬于民族群體的作品,作為一個民族觀念形態的民間文藝來研究,那首先得看它到底包含了多少本民族特有的東西,否則便會產生誤導。
不言而喻,霞郎雯姑的故事與蝴蝶泉無關,也與白族無關,只能是一種個人的創作。讓人們意想不到的,也最令人敬佩的是這個故事原創的作者,于1985年當得知該故事可能被編入上海文藝出版社的《白族民間故事選》時,特意致信給主編,申明這個故事純屬本人的創作,請求從選本中撤銷。這種舍棄個人名利,一心為民族文化負責,為子孫后代負責的義舉的確讓人肅然起敬,同時也提醒人們,在弘揚民族優秀文化的各方面工作中,確實還有個正本清源的問題,絕不能以假亂真,以訛傳訛。
(綜合園地主持 王子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