獅子窩的秋天

在云南的群山中，許多地名都少不了與草木和鳥獸相關。因此當我聽朋友說要去走訪的那個村委會叫獅子窩時，我并沒有立即詫異。我明白，我們要去的地方只是隱藏在大山深處的一個普通山寨而已，只是一想到竟然冠以“獅子窩”的威名，內心深處倒是生出幾分好奇來：獅子窩這個地名的由來難道與動物之王獅子有關嗎？這樣暗自發問的時候，我們乘坐的三菱越野車已經離開了永平縣城的寬敞街道，劃破晨霧一路向西再向南，奔駛于逶迤復逶迤和盤旋復盤旋的鄉村公路上。沿途秋色美景，對一個久居鬧市的人來說，的確非常養眼。

經過102公里的隨車顛簸之后，我們終于在下午三點時分抵達了群山合抱的獅子窩。走進綠樹合圍的村委會，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套衛星電視接收設備和一套太陽能熱水器。讓人立即感到獅子窩其實與外界是一道前進著的，一層又一層的群山包圍并沒能讓它長久封閉。白墻青瓦的村委會大院，說話精神的村干部，書聲朗朗的鄉村完小、有玻璃藥柜的村衛生所以及銷售生活日用品的小賣部，這些成了我對獅子窩的第一個印象。

在村委會的圍墻外，幾棵核桃樹的墨綠枝葉，在秋風中低語不止，仿佛是在為剛落完果實后的全身輕松而訴說著一種難得的快感。村支書張萬宏、村主任蔣學軍和副主任鄧繼軍你一言我一語地對我們說開了核桃樹的話題。原來核桃樹在獅子窩的8個自然村、15個村民小組的239個農戶中，已經成了名符其實的脫貧樹和致富樹。獅子窩氣候冷涼，土層松薄，不宜種植烤煙，只適宜種植（嫁接）核桃，這幾年在縣鄉政府部門的幫助和支持下，全村泡核桃的種植（嫁接）得到了快速發展。現在泡核桃社社有，戶戶有，人均達到了兩畝以上的核桃地，全村核桃地則達到了2萬余畝（全鄉為11萬畝）。尤其讓人高興的是，絕大部分農戶的泡核桃都紛紛進入了盛果期，經濟收入一年比一年好，去年泡核桃收入上萬元以上的農戶已達40余戶。最突出的是有著12個農戶的木瓜樹村民小組，戶戶核桃收入已超萬元，其中段永華一家收入則達到了5萬多元。估計2006年秋冬全村核桃收入上萬元的農戶會達到80戶以上。泡核桃的種植（嫁接），讓農戶增加了收入，加快了脫貧致富的步伐。如今全村農戶都有瓦房住，全部告別了低矮潮濕的各類舊房。由于全村農戶居住分散，絕大多數學生從一年級開始就要寄宿到村完小，吃集體伙食，但沒有因此出現失學現象，這在以前是無法想象的。最典型的例子是，木瓜樹的段家壽、段成仁兩弟兄，早年家庭困難，哥哥只得放棄學業，讓弟弟就讀，弟弟段成仁最終考上了大學，這段時間家庭有了核桃收入后，除了其本人能上大學之外，其妹段紅瓊也有條件上了中學，后來也考上了大學，畢業后被鄰近的漾濞縣第一中學錄用。可以想見，如果沒有核桃帶來的經濟收入，全村絕大多數農戶至今還要掙扎在貧困線上。現在家家戶戶都意識到“要想富，多種核桃就能富”。而再過五六年之后，全村將無地種植莊稼，現有的1985畝耕地都會種上核桃樹，全村農戶將全部告別盤田種地的歷史，變成真正意義上的林農，山區群眾的生活會進一步提高，全村林農全面奔小康的目標就可以實現。

聽著獅子窩村干部的激情講述，內心的確感觸頗多。獅子窩在2005年之前村社公路還為零，但時隔一兩年后社社都通了公路。這不能不說獅子窩的面貌正在悄然發生著前所未有的巨變。步出村委會大院，沿著樹叢中的村社公路隨意前行，或遠或近映入眼簾的農家院落，都在雞犬相聞中透出一派少有的安詳與生機。那白墻青瓦，那衛星電視接收天線，以及從身旁不時擦身而過的摩托車和在田邊地頭打手機的人影，讓人真切地感受到，獅子窩的秋天，所有的收獲都是實實在在的。

在獅子窩除了核桃樹之外，還有另一種樹越來越引起了外界的關注。這種樹就是大樹茶，許多農戶的田邊地頭都有它們繁茂生長的身影。原先許多農戶都只是自采自用，在市場上也起不了價，但隨著近年紅茶的大量風行，這種大樹茶的價值也隨之得到了體現。現在商茶進山到戶的鮮葉收購價就達到了24元1市斤，據說在紅茶生產中加入一點大樹茶葉，紅茶的品質就能提高一個檔次。在獅子窩，大樹茶的開發與發展，同樣為廣大農戶所期待，縣鄉政府也已經引起了重視。

深秋季節走訪獅子窩的農戶，最直接的感受是他們臉上的笑容非常燦爛。我猜想，這種燦爛來自于今年的核桃肯定又賣了個好價錢。據了解，2006年秋天的核桃價格很堅挺，許多農戶的核桃都被上門的外地客商所收購。當然，2006年的秋天，對獅子窩的農戶來說，更大的喜悅還在于涉及家家戶戶切身利益的集體林權改革正在全村如火如荼地開展。

在山多地少的獅子窩，過去農戶只喜歡地，對山不大感興趣。原因在于雖然早在1982年就經過了林業“三定”（劃定自留山、穩定山林權屬、確定林業生產責任制），但還是存在著四至不清、證與山不一致，有山無證、有證無山、一山多證的現象，劃定的責任山由于產權不清，農戶既不愿多管，也不愿主動管，更不敢大膽投入。而眼下正在進行的林權改革就是要徹底解決歷史遺留問題，圍繞“山有其主、主有其權、權有其責、責有其利”這樣一個目標，對現行的集體林權制度進行大膽改革，按程序給予農戶核（換）發林權證，除自留山外的其它林地使用年限確定為70年。如此一來，山區群眾就“可以一顆心地經營好自家的山，種好自己的林，以山飽口、靠山致富，建設綠色銀行。”經過駐村進社林權改革工作組的大力宣傳，林改工作很快在獅子窩得到了廣大群眾的支持與擁護。許多農戶都是邊進行秋收秋種，邊抽出時間積極配合林改工作組上山進林，爬山過谷，清楚自家的林地四至界限，明晰自家林地的責、權、利。如今的獅子窩，農戶的觀念發生了根本的變化，開始把山當作一種新的致富資源來看待，山的潛在價值開始體現出來了。

山區群眾對林改工作的支持和擁護，讓獅子窩的林權改革工作得以正常開展，但工作的難度卻超過了工作組的想象。一是由于歷史遺留問題多，帶來社與社之間、農戶與農戶之間林地矛盾糾紛非常突出，二是整個獅子窩國土面積多達14萬畝之多，山高谷深，草茂林密，農戶分散，人稀地廣，給實地勘察繪圖工作帶來了相當大的困難。對于林地糾紛問題，本著“堅持矛盾不上交，鄉與鄉之間的糾紛由縣人民政府協調解決，村與村之間的糾紛由鄉人民政府協調解決，組與組之間的糾紛由村委會協調解決，戶與戶之間的糾紛由村民小組協調解決”這樣一個原則，獅子窩村委會和15個村民小組承擔了解決矛盾糾紛的主要工作，先后協調解決了40余起林地糾紛，為全村林權工作的深入開展打下了良好基礎。對于林地勘察圖紙繪制工作，則只能靠工作組不斷加大工作量來加以解決。就在我們到達獅子窩的這天傍晚，正巧看到了從山上回村委會食宿的外聯勘察組的全體成員。這一林改第二階段的工作組（外聯勘察組）由施惠君、付繼翠、馬曉偉、黃健、李建昆、薛偉、李應梅、寸紹華等八人組成（前兩位為縣林業局職工，后六位為鄉上職工），其中女同志就有三位。在與他們交談時，他們盡管顯得非常疲憊，但對眼前的工作強度和難度都避而不談，只是都表示要嚴格要求自己把工作做好，不能為當地群眾留下后遺癥。而我們從村委會干部和農戶的介紹中進一步了解到，工作組進村，僅食宿方面就存在著許多困難，在村委會無法全部安排住宿時，一部分工作組成員就到村干部乃至農戶家中借宿。尤其是回族的馬曉偉，只能靠吃一點雞蛋和青菜來解決吃飯問題。工作組所有成員的臉都曬黑了，臉上脖子上都被樹枝劃傷，有的還被蟲子咬傷和被野蜂蜇傷，平均下來，工作組的成員每天都要在山上奔走十七八公里以上。農戶的每一塊宗地，至少要繪四張圖紙，體力勞動和腦力勞動都相當大，但大家都沒有怨言，表現出了一種崇高的責任感和為民眾排憂解難的思想意識。也正是有了他們不斷付出的心血與汗水，2006年獅子窩的秋天，民眾的心情才顯得格外舒暢……

獅子窩的秋天，山清、水秀、林茂，季節的變化似乎在獅子窩失去了效用，映入眼簾的樹葉都是充滿層次的淺綠、深綠和墨綠。可以毫不夸張地說，獅子窩的秋天，看不盡的仍是綠色，讀不盡的還是綠意……

獅子窩的秋天，天高、云淡、風輕，雖然沒有看到款款南飛的大雁，但卻可以隨處捕捉得到農人們臉上燦爛的笑容。在獅子窩的天空下，每一次靜立遠觀和隨意近望，都少不了要被一種難得的空曠、開敞與澄明所打動。可以預見，經過2006年的秋天之后，獅子窩的每一片林地都會有其明晰的主人。農戶的愛山惜山和護林造林的積極性將因此得到真正的調動與提高，獅子窩的山山水水將會愈加秀麗，山區林農的日子會更加富足。雖然直到離開獅子窩之時，我們也沒有得到有關“獅子窩”這個地名的準確由來與說法，但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今獅子窩的山水正在開啟新的容顏……

告別獅子窩的那天早晨，天空下起了不大不小的雨。只見遠山近樹，一片朦朧，雙耳充滿了雨打樹葉的沙沙聲。獅子窩的秋雨，說來就來了。道路的積水與泥濘，致使三菱越野車不時險象環生，可當我帶著幾分驚恐不時回頭掃視后坐的鄉黨委書記楊曉忠時，他卻顯得異常地平靜與自若。這位當年的文學青年，如今在永平縣水泄彝族鄉的群山之中，正用自己的智慧與汗水，肩負著責任與使命，傾心“構思”和“創作”他的另一部厚重的“文學作品”，他的內心感受肯定要比我深沉和豐富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