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亞當很迷惘,迷惘得不知所措,因為他的鄰居錢夏娃鼓動他起訴悉尼自來水廠。
按照中國古訓,喝水是不能忘掉挖井人的,而趙亞當喝的不是井水,是自來水,當然他也不能忘掉悉尼自來水廠。去年悉尼部分地區水質被污染,據說是由于死狗在蓄水池中腐爛而引起的,因此一時間電臺、電視、報紙等各種傳媒競相報道,最終除了花掉悉尼水廠一大筆廣告費用用來警告市民將水煮開以外,還使得水壺制造商和礦泉水生產廠家大賺了一筆。
為了補償用水客戶的損失和不便,悉尼水廠還減免了部分水費。按理說整個事件到此應該告一個段落了,但是一家律師行卻在報上刊登了廣告征集因食污染水而造成損害客戶進行集體訴訟。到訴訟正式開始約有400多人加入了原告行列,而趙亞當在苦思冥想之后,堅決廢棄了舊道德思想對他的束縛毅然加入了錢夏娃的行列。
在400名受害者中,每個人的病例都不盡相同,錢夏娃的病癥是嘔吐,而趙亞當則不停上廁所,以至于有一段時間趙亞當真想干脆在廁所里搭個鋪算了。
在水污染危機過后,某些受害者痊愈了,而某些受害者卻仍然有后遺癥,有的甚至要悉尼水廠供應他終身喝礦泉水的費用。
不論理論也好,事實也好,集體訴訟面臨著一個很大的問題,即怎樣將水污染和受害者的損傷連接起來。
在1998年7月至9月的水污染危機中,大約有350萬人受到影響,悉尼水廠為此已支付了60方元給商家以賠償煮水的燃料和人工費用。在這一前提下,現有的四百人,能否有代表性地將受食用水污染的這一整體受害人表現出來。如果能那么他們中的每個單個人的損害是否能認定和污染水有直接關聯,即:趙亞當在廁所搭鋪是否有另外可能,譬如,他喜歡新裝修廁所的裝潢,因為“新造茅坑三日香”而不是污染水作崇。
不幸的是,他們的律師無法證明這一關聯,就連著名英皇御用大律師彼得·麥克蘭也認為這一訴訟將無法證實這一關連。
訴訟失敗了,但從道義上講還是要吃水不忘自來水廠,他們能不讓人腐爛在蓄水池中已經很不錯了,我們應感激他們。
(本專欄所有文字均屬文學作品,不作為任何法律建議,本作者對由于采用、比照或推理本作品中的任何事例所引起的任何后果不承擔任何責任。)
上海市匯業律師事務所吳冬律師:
中國有句古話,叫做“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粥”,而錢夏娃和趙亞當遭遇的卻是“一只死狗壞了悉尼的飲用水”,律師事務所作為法律的積極實踐者,發動被水污染波及的悉尼市民發起集體訴訟,我們姑且將之稱為“一只死狗引發的集體訴訟”。
讓我們來具體分析案情,關于這起集體訴訟,可以從合同違約和侵權兩個進路進行分析。首先從合同違約的角度來看,悉尼市民和自來水廠之間成立供用水合同關系,自來水廠在這一合同中的主要義務是按時、按質、按量的向市民供應自來水。所謂“按質”,無需多費思量,就是要保證供水水質的清潔、無污染。容忍死狗腐爛在蓄水池里并導致水質污染絕非一個遵守合同的企業應有的作為,只要是允許死狗進入蓄水池,就已經在事實上構成了違約。并且,從水質污染后悉尼自來水廠花錢消災的行為來看,水廠也默認了自來水水質污染是因為水廠的緣故,可見自來水廠違約的事實已經不證自明。
其次,從侵權角度分析。侵權責任有如下的構成要件:第一,有損害的事實存在;第二,侵權人實施了損害行為;第三,產生了損害的結果;最后,損害的行為和損害結果之間有因果關系。錢夏娃及趙亞當們包括律師認為,自來水廠對蓄水池的清潔沒有起到注意義務,因其過錯導致水質污染而造成悉尼市民的各種病癥,悉尼水廠已經對悉尼的市民構成了侵權。
明確了訴由,讓我們再分別從違約和侵權兩個角度來分析一下本案的舉證責任分配問題。如果以合同違約起訴,趙亞當和錢夏娃們需要證明因為自來水廠的違約行為給他們造成的損失。比如說,在水沒有被污染之前,不需要加熱就可以直接食用,但是因為死狗事件水質被污染以后,錢夏娃、趙亞當等就不得不將水煮開以后使用,由此造成諸多不便,其問的煤氣費等也可以看作是因為違約造成的損失。
再從侵權角度分析舉證責任。因為已經證明了水質污染是因為水廠的過錯造成的,那么在這一起集體訴訟案件中最為關鍵的問題是,市民們如何證明其健康狀況的變化和水質污染的關聯性,即要證明市民生病和水質污染之間的因果關系,才能順理成章的構成侵權。這確實是一個令人頭疼的問題,趙亞當有一個理由說其不停的上廁所是因為水質污染的緣故,就有一百個人提出一千、一萬個可以合理解釋的理由證明他不停的上廁所是由于其他的原因。而且,非常奇怪的是,悉尼市民因水質污染所遭遇的病癥不盡相同,病癥的“非典型性”,使病癥和水質污染之間的因果關系更加難以認定了。這也是為什么連英皇御用大律師對此也無能為力,束手無策的原因。
本案雖然在澳洲敗訴了,但是如果在中國訴訟的話,可能會出現什么結果呢?
為了平衡舉證責任,我國的法律規定了“舉證責任倒置”原則。所謂“舉證責任倒置”,是指基于法律規定,通常情況下應當承擔舉證責任的當事人就某種事由不負擔舉證責任,而由他方當事人就某種事實存在或不存在承擔舉證責任,如果該方當事人不能就此舉證證明,則推定原告的事實主張成立的一種舉證責任分配制度。如果將本案理解為產品責任糾紛,那么根據我國《產品質量法》第四十一條的規定,悉尼水廠需要證明下列情形之一,才可以不承擔責任:一是未將產品投入流通;二是產品投入流通時,引起損害的缺陷尚不存在;三是將產品投入流通時的科學技術水平尚不能發現缺陷存在。
如果將這一事件理解為環境污染糾紛,則我國《最高人民法院關于民事訴訟證據的若干規定》第四條規定了與本案有關的一種舉證責任導致的情形,即“因環境污染引起的損害賠償訴訟,由加害人就法律規定的免責事由及其行為與損害結果之間不存在因果關系承擔舉證責任”。所以,本案中,就應當由自來水廠來舉證水質污染和居民的病癥之間沒有因果關系或者其存在法定的免責事由。悉尼水廠的這一舉證責任是異常艱巨的,在舉證責任倒置以后,這也就成了悉尼水廠的“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了。如果悉尼水廠不能出色完成舉證,就應當承擔舉證不能的責任,滿足錢夏娃和趙亞當等的訴訟請求。
所以,如果這起案件在中國訴訟,那么趙亞當和錢夏娃們還是有勝訴希望的。并且,如果以悉尼水廠侵權來起訴的話,趙亞當和錢夏娃們還可以向悉尼水廠主張精神損害賠償。這是很容易想像和理解的,發生死狗事件后,趙亞當們很可能看到自來水就會想到死狗,就會下意識地產生各種不同的癥狀,此后飲水都心有余悸,顯然是一種精神損害,而且會相伴一生。
雖然澳洲律師在這起訴訟中鎩羽而歸,但是澳洲律師組織集體訴訟的精神是值得欽佩的。20世紀90年代,美國聯邦政府在產品責任訴訟領域引入了集團訴訟制度,目的就是要通過增加產品責任訴訟,增加企業的違法成本。集體訴訟(class Actions)在法制發達國家,如美國、澳洲、英國、日本等國已經蔚然成風,形成了比較成熟的訴訟機制,并且集體訴訟無一不是由律師召集和發起的。美國和澳大利亞等國家也允許律師就集團訴訟像社會公眾發出征集廣告,打破了原有的對法律職業的傳統性限制。集體訴訟存在的意義也在于平衡社會弱勢的個體和強勢壟斷集團之間的利益失衡,律師就像“強力膠”一樣,將廣大的受害公眾粘合起來,組成一個眾志成城的訴訟團體,來與壟斷集團抗衡,以實現社會的公正和正義。
圖:王儉編輯:孫薇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