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那種聲音

一

從西安回來，王君紅的耳朵就好像有了毛病，隔一會兒，就“咣”的一下……總是沒完沒了地響。

那是汽車關閉車門的聲音。

今天去西安，王君紅真是幸運了，她告訴丈夫想出去逛一逛，丈夫只叮嚀路上小心點，出門后她忽然想起來了黃麗清，黃麗清是學校的政治處主任，愛人又是縣上的人事局長，她打電話詢問黃麗清要不要代買什么東西，多此一舉完全有巴結的意念。沒想到這么一個電話反而把運氣帶來了，黃麗清說她正好也要去西安，那就搭伴兒吧。王君紅沒想到福會雙至，不但有了伴兒，黃麗清還帶著丈夫的車，省了力把錢也省下了。不能說王君紅連一次小臥車也沒坐過，可是幾百里的長途奔波，確實還是第一次。以前坐車的經歷，她幾乎沒留下什么印象，而今她卻過足癮了。黃麗清陪司機坐在前面，她自己就占領了寬大的后座，上高速，進省城，開啟和關閉車門的聲音不知響了多少次，“咣”的一下，“咣”的一下，這就把她的耳朵弄下了毛病。

屋門也“叭”地響了一聲，但這絲毫都沒有轉移王君紅幾乎病態了的心境，何況屋門的響動帶有木質的沉悶聲，和留存在耳朵里的聲音相差甚遠。

“回來了”。丈夫崗寬很平常地問候說。

王君紅忽然就來氣了：“你是患了軟骨癥嗎？怎么總是悄無聲息地就進門了？！”

崗寬笑道：“去了一趟西安城，你也不至于長脾氣吧？我哪天不是如此地進門，今天就好像踏亂什么碼子了？”

王君紅知道自己總是無名火，忍耐著不再說什么。今天省城之行，讓她見識了官太太的“淘氣”。還未到省城，三十六中的校長夫人就訂好了午餐；司機小王為黃麗清上下車殷勤地開關著車門；黃麗清購物時大把的花錢……

王君紅思慮著學位沒有自己高，人長得沒有自己漂亮的黃麗清，為什么生活得比自己好。結論是自己的丈夫沒有權。

王君紅心里有氣，給崗寬買的衣服也不想讓他趕緊試一試。耳朵里那種夢幻般的聲音又接二連三地響起來：“咣”的一下，“咣”的一下……

二

要說王君紅出了大事，怪就怪那種聲音很快又再次撞擊了她的耳膜。

崗寬是高三的班主任，吃完飯就去教室監督學生晚自習了。王君紅這才把購買回來的東西歸類整理著，她記得只給崗寬買了一件休閑西裝，可是掏出袋子，怎么就成了一身睡衣？除了司機，車上就只有她和黃麗清兩個人，一定是分東西時拿錯了，黃麗清也是這個學校的老師，按說明天上班后就能見到，或者打個電話說明一下，什么時候更換都不是大事情。問題是王君紅想得太復雜，人家的睡衣多值錢，又是黃麗清給她丈夫買來的，兩口子坐在一起，提到睡衣就能引申出許多隱秘的話題。在她這里留一夜，都是對人家興趣的破壞！

她決定立即給人家送過去。

這所學校在縣城的郊區，而黃麗清卻隨丈夫住在縣委機關的住宅里。王君紅沒有騎自行車，她想今天去西安省下了５０元錢的乘車費，還在乎打兩次出租車？上了出租車，她又覺得非常奇怪，在她看來，出租車也算小臥車，怎么開啟和關閉車門的聲音是那么地松松垮垮？她這就聯想到了高檔和豪華，聯想到了人和人的不一樣。繼而，她還聯想到黃麗清每天的上班下班，以前還見她騎著自行車，近幾年就總是空手進校門，原來那樣的“咣咣”聲，早就代替了黃麗清的腳步。

進了黃麗清的家，王君紅才知道自己來得太有必要了。黃麗清已經穿著一身新買的睡衣，而高聲卻還穿著襯衣和西褲。屋門是由高聲過來打開的，王君紅舉起手中的衣服袋子說：“高局長，實在對不起，怎么就能搞錯了呢？”高聲愣了稍許，眼睛在王君紅的身上挖著喊：“快進快進，這么一件小事還讓你麻煩跑一趟。”看樣子他們剛才就議論著搞錯了的東西，黃麗清也跑過來迎接著王君紅說：“也是我粗心，哪能怪你呢?！?/p>

黃麗清忙著沏茶倒水，又把一盤子水果端上來，四十歲出頭的女人，顯然是發福得早了些，那身粉紅色的睡衣裹在她身上，她一下子就像是滿屋滾動的大氣球。女人不害怕屁股大胸部高，可是肚子那兒就好像永遠懷著孕，就把美好的東西全破壞了。王君紅本來不想久坐，都是高聲的一句玩笑話把她鉤住了。高聲奚落老婆說：“哎哎，這身睡衣穿在你身上真有點可惜。”黃麗清猛然地翻起白眼，看著有王君紅在場，也就自慚形穢地笑著說：“君紅你瞧瞧，你這個美女一到，他就起花花腸子了。”高聲又接著說：“也就是懶出來的毛病，從明天開始你就跑步上下班！我說過多少次你必須減肥了？”黃麗清見高聲越說越認真，臉上也就越發地掛不住，帶有火氣地說：“離開你的破車，我還不會走路了？你自己看不見你的肚子，比我也強不到哪兒去！”眼看他們要吵起來，王君紅就不好立即走。她覺得他們的吵架是她自己的到來引起的，就應該把黃麗清的氣消了再離開。

靜靜的坐下來，王君紅又不知道該說什么，他們的話題都是胖，王君紅就接著主題說：“人胖了也就是有福氣，不管是黃姐還是高局長，往人堆里一站，領導的樣子立即就出來了?！毕仁屈S麗清噗地笑出了聲，高聲跟著也笑了，高聲說：“君紅這是變著法子罵我們吧？啊，凡是領導都應該是大肚皮？”王君紅覺得越急越出錯，連忙支吾說：“我……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黃姐為人好脾氣好，不然為什么叫心寬體胖嘛？”高聲不依不饒地問：“那我的肚子就是腐敗了？”黃麗清發起攻擊說：“別的事情，我知道你膽小，可是應酬那么多飯局，同樣是腐??！”他們再次開始了嘴仗，不過在王君紅聽來都是關心和體貼，高聲說有多少飯局他都是無可奈何，黃麗清不想把話題再往吃飯和肥胖上引，只提醒高聲說酒傷人。畢竟不能冷落客人，黃麗清也想把氣氛搞笑一些，拿過了手機，調出了一段關于喝酒的段子念起來：“年終總結和下年度工作打算，存在問題：好喝酒；分析原因：酒好喝；總結經驗：喝酒好；整改措施：酒好喝；努力方向：喝好酒?！?/p>

屋子里終于有了開心的笑聲。

王君紅給自己埋下了禍根，也不全是高聲的原因，最早的起因是那種車門的“咣咣”聲，由此攪得心神不寧，繼續犯錯誤就理所當然了。本來大家都很輕松都很高興，王君紅悔不該又指著茶幾上那個紙袋說：“高局長，你趕緊把睡衣換上試一試吧?！备呗暜敃r倒能沉住氣，很曖昧地瞥了一眼王君紅說不急不急，他馬上出去還有點事。黃麗清的眉頭皺了皺，說話的口氣就有了嘲諷的味道：“家里坐著個女客人，我穿睡衣已經不禮貌，他還再好意思換?！蓖蹙t當時就真想抽自己的嘴巴，這是自己的家里嗎？人家愛穿什么衣服和她有什么關系？尷尬地笑了笑，只得以退為守地說：“黃姐，那我就回去了。”高聲連忙從衣架上拿著外衣說：“你們坐你們坐，我找縣長還要匯報一些工作。”王君紅已經站起來說：“跑了一天，黃姐也累了。”兩個人都要向外走，黃麗清就起身送著問：“君紅是怎么過來的？”

“我騎著自行車?！蓖蹙t脫口就是謊言。她知道高聲每動一步都是車，害怕說是搭了出租過來的，高聲又要用車送她。這樣的好事當然也是求之不得，問題是黃麗清會怎么看？

高聲果真說：“我還想著送你過去呢，有自行車就沒辦法了。”

黃麗清說：“學校那邊離城遠，你可小心點。”

王君紅繼續著謊言說：“崗寬知道我過來，他可能已經在半路上接我了?！?/p>

三

黃麗清穿著睡衣，不便再下樓送別王君紅。高聲在前邊走得很快，就好像害怕縣長等急了。王君紅到了樓下的院子，又知道自己剛才的謊言瞞了黃麗清，卻瞞不過高聲。高聲的車停在前邊的院子里，她這徒步跟過去，馬上就露餡了?？墒怯植桓以谶@里久留，禮拜天的晚上，她聽見樓上的好幾個屋子都支著牌攤，說不定黃麗清耐不得寂寞，馬上會換了衣服尋找熱鬧的去處。趕緊走，高聲看出有什么要緊，只是不能和黃麗清再碰面。王君紅可笑地想著，就惶惶地逃離了這邊的是非之地。

一會兒工夫，前邊的院子又多了好些小臥車，如果把縣城比作莊稼地，這個院子的土壤無疑最肥沃。有人剛剛歸來，有人又要外出，那種“咣咣”的聲音此起彼伏地響動著。王君紅的耳朵又有點不對勁，禁不住放緩了腳步瞥著那些黑壓壓的車群。這一瞥，一扇車窗就咝溜溜地滑下來了。

“王老師，我捎你過去吧？”高聲坐在車里喊。在這里，他就把王君紅喊成了王老師。

王君紅猶豫片刻，但還是無言地快步過去了。她覺得剛才的謊言已經無需解釋，高聲是個聰明人，他應該知道那也是對他自己的保護－－男女之事引起的家庭糾紛，有時候也就是因為一句話，或者一個錯誤的行動。不等王君紅拉開車門，前邊的右車門已經從里邊推開了。王君紅看清是高聲自己駕車，也就落落大方地坐進去，再次非常過癮地“咣”了一聲。

車子駛在街道，高聲突然就哈哈哈地笑起來。

“高局長，我剛才……”

“好好，不說不說。君紅呀，”高聲很快又親呢地改叫著王君紅的名字說，“你們經常教育學生不能說謊，可誰這一生不是在眾多謊言里生活著?！?/p>

王君紅不知從何說起，好在黑夜完全遮掩了她那發僵的面孔。高聲進一步戳穿說：“其實兩件衣服明天換后天換都不遲，你能辛辛苦苦地跑過來，也就是覺得借此機會可以和人事局長拉近乎，你沖著我來沒錯吧？”見高聲說得如此露骨和坦然，王君紅也就毫不避諱了：“高局長，我想求你把崗寬的工作動一動。”高聲轉著彎子說，教書先生也很好嘛，兩人又在一個學校，多方便的事情？王君紅有點放肆地說，教書哪有當官好？況且我們兩個人都是教書匠！這句話不知是把高聲刺疼了，還是讓他明白了自己雄厚的資本，好一會兒，他竟然一言不發。初次和人事局長同坐一車，王君紅實在不想放棄難得的機會，她就進一步追問說，崗寬也是干部身份，調入政府部門也不是很難吧？高聲仍然不說話，但是卻在十字路口調了車頭。王君紅到底還不是輕浮的女人，趕緊提醒說：“錯了，高局長，我是要回學校啊?！?/p>

“條條大道通羅馬，誤不了你回家。”高聲很深沉地說。

王君紅知道向南開上去，就離開縣城上了公路，然后在東邊再繞下來，同樣也就回到了學校。她還看出來，高聲根本不是要向縣長匯報什么工作，而是著意要送她一趟。繞過一個大圈，一是就可以多一些時間，二是也害怕在那一條路上有人認出他的車。那邊的道路直通學校，很難說不碰上哪個教師，如果有人明天問起黃麗清，高聲無論如何都不能自圓其說。弄懂想明后，王君紅就有點耳熱臉紅了。當然她還沒有心驚肉跳，她斷定高聲只是動了什么心思，今天晚上還不會提出非分的要求。本來，王君紅還想回擊一次，把高聲的伎倆合盤端出，想了想，人家畢竟是掌握著全縣許多干部生殺大權的人事局長，只得留了面子說：“高局長，我說的話你確實可要在心啊。”

“還這么生分？”

“我……怎么就生分了？”

“你把黃麗清叫黃姐，我當然就是高哥呀。”

王君紅竊竊地笑著，她知道高聲顯然已經是挑逗了。高聲不敢有急切的奢望，他把王君紅竊竊的笑意看作了默認，看作了女人本能的羞澀。更重要的是，必須對王君紅的要求有個態度，不然，她肯定是不見鬼子不掛弦；高聲這才轉入正題說，不知道崗寬的文章寫得怎么樣？王君紅一下子激動起來，就好像高聲正在物色什么人選，連忙說崗寬在大學時就組織過文學社，這幾年在報紙上也發表過散文，去年全市教育系統的演講大賽，崗寬就獲得了一等獎。高聲說，這樣事情就容易了，每一個單位，吃香的都是筆桿子，只要材料寫得好，給誰推薦都歡迎。他還舉著例子說，有許多領導都是秘書出身的，一支筆就鋪就了高升的路子。王君紅高興極了，似乎崗寬明天就可以去縣委辦政府辦或者哪個局機關成為秘書，是秘書就能首先沾上領導的光，每天都可以聽見車門響，并且很快就能把那種“咣咣”的聲音帶家里來。用不了幾年，就像高聲一樣，有了公車私用的專駕，別說聽見“咣咣”聲，車子還會時常停在自己的門前。

高聲的車子已經行駛在南邊的公路上，這條公路屬于國道，中間還穿插著通往省城的高速公路。奔馳在來來往往的汽車中，高聲和王君紅都不再擔心被誰發現了他們的神秘。可是東行三、四里，又必須向北拐下去，很快就要接近學校的大門了。

“哎，美人，幸福的感覺很短暫??！”高聲大聲說。

這次王君紅沒有笑，盡管她知這是高聲發出的又一次進攻。從心里說，王君紅也覺得這個圈子繞得太小，關鍵是該說的話沒有說完，還有許多事情沒有討教。比如高聲初步瞄上了什么單位？比如她什么時候才能送禮才能請客？再比如崗寬需要開始做哪些準備？現在調一個人比生一個人還難，王君紅也不敢逼得太緊，只是大聲地回應說：

“以后和你怎么聯系？”

“你把我的家門又忘了？”

王君紅噗嗤一聲又笑了。

“你笑什么？”

“我笑你又是彎彎繞?！?/p>

高聲不得不承認這個女人也是非常機敏的人。替黃麗清的同事辦事，黃麗清遲早都會知道，可是絕不能知道得太快，而且，還必須再繞一個圈子。當然，高聲本來就是一種試探，獲得了明確無誤的信息，他就讓王君紅把手機拿出來，然后讀出了自己的手機號碼，再讓王君紅撥打后，他不用看就直接說：“聽見了嗎？幸福的音樂已經對接了！”

王君紅把高聲的名字還沒有儲存完，車子已經停下了。以為高聲也要儲存她的號碼，抬起頭來，卻發現已經到了紡織廠的圍墻外邊，紡織廠北鄰，就是王君紅他們的學校，學校門前再不能去，那兒現在成了兩個人共同的忌諱。王君紅知道自己應該下車了。高聲抓緊時間說，崗寬的去向由他先運作，這樣的事情也不能太急。他還叮嚀王君紅說，首先要把黃麗清的關節打通，不是需要枕頭風，如果由黃麗清提出來，對他對王君紅都主動。

“知道了?！蓖蹙t想下車。

“就沒有個再見禮嗎？”高聲的進攻又在越過另一個戰壕。

王君紅不知所措。高聲主動地伸出了手，王君紅的手也不自覺地迎過去。高聲立即就緊緊握住了。另一只手也伸了過來，用兩個手掌把王君紅的小手揉搓了好一會兒。王君紅的身子有點戰栗，她真怕高聲的欲望之火繼續高燒，第一次和高聲單獨在一起，如果任其進攻，那就太下賤太不像個知識分子了。高聲總是把事情做得恰如其分，最后很紳士地用嘴吻了吻王君紅的手背就離開了。

王君紅推開車門說：“再見，高局長。”

高聲給長遠的以后留下充分的追蹤說：“我會做個好夢了?！?/p>

王君紅下車關上了車門，那“咣”的聲音又響了一下。高聲早就開車重新駛上了南邊的公路，王君紅仍然在這兒久久地站立著，目送著高聲的車在遠處徹底消失。她忽然覺得那種“咣咣”的聲音也不是每一聲都好聽，有時就會帶上非常復雜的內函。

四

王君紅還沒有走到學校門口，手機就又響起來，她以為是崗寬打來的，平時她很少夜里出門，即使出去，也總是有崗寬陪伴著，現在崗寬發現她不在家，就肯定不放心了?？墒悄闷鹗謾C一看，手機的屏幕上卻是清晰地顯示著“高局長”的字樣。剛才存儲高聲的手機號碼時，她幾乎想都沒想就打上了“高局長”，也不知是習慣使然，還是出于某種尊敬。

高聲的電話仍然是那種非常曖昧的進攻，由于是在手機里說話，進攻的步履越發大膽而堅定。他說離開這一會兒他就想王君紅了王君紅也笑著說，辦完事趕緊回家去，別讓黃姐操著心。高聲說你就不為我操心了？王君紅說，那當然，你也是我的好兄長嘛。這已經是大踏步地迎合了，高聲還不依不饒地說，剛才當著面不好意思，現在能叫聲高哥嗎？王君紅到底沒有叫，還是那種傻傻地笑著。高聲叫了聲小傻瓜，又提出相互飛吻一下?？斓綄W校門前了，王君紅害怕碰到熟人，壓低聲音告訴高聲說，以后吧，我馬上到家了。高聲說，電話不便就發短信，王君紅說知道了。高聲首先發出了暫別的飛吻，王君紅說謝謝。王君紅剛要掛電話，高聲又在那邊急切地說，他不知王君紅把他的名字是怎么儲存的，千萬可不能直接打上名字，也不能打上高局長，許多人壞事就是壞在手機上，再三叮嚀讓王君紅最好換成只有她一個人可以認出的化名。王君紅說貓呀狗呀的也行嗎？高聲朗聲大笑說，隨便隨便你隨便，當然和女人接近的什么名字最保險。

已經進了學校門，王君紅的心仍然怦怦地跳著，現在她不再擔心被誰看出了什么秘密，只覺得那句貓呀狗呀的玩笑太放肆。如果再這樣下去，高聲一定很快速地糾纏她，而且會直接提出和她發生婚外情。究竟他們有沒有情感呢？王君紅反復地想著這個問題，想著想著她把自己也惹笑了，如果今天不是耳朵出了毛病，不是奢望那種開關車門的“咣咣”聲，她絕不會鬼使神差地去了高聲的家，更不會很順溜地任憑高聲帶著她繞來繞去。

但是開弓沒有回頭箭，王君紅心想著自己不會半途而退了。

學校的住宅樓在后院，王君紅望著自己的屋子仍然是黑燈瞎火，上晚自習的學生已經下課，這崗寬又到哪里去了？她知道崗寬不喝酒，不打牌，也很少到別人家去串門，憑心而論，自己的丈夫除了不會和社會交際外，其它方面都是一個好男人。論長相也氣派，一米八的個頭，端端正正的身材，甚至還有那孤傲的眼神，如果剔除掉權利的因素，高聲沒有一點可以比得上。

有人從后邊攬住了她的肩膀，她不用看也知道是崗寬。在學校，王君紅和男人連一句玩笑也不開，也總是高揚著孤傲的頭，所以，不會有人對她動手動腳的。

“你到哪里去了？”王君紅反倒首先問崗寬。

“我找你啊。看你不在家，我就又出來了?！?/p>

如果是往日，王君紅總會閃出妻子的感動，她也是不大走動的人，只是有時晚上在操場拉拉單杠跑跑步，以保持自己身體的健美。就是去操場，時間長了崗寬也會找過來?？墒乾F在，王君紅就覺得這實在是大可不必，各人都應該有自己的空間，盯來盯去就誰都沒有一點自由了。心里想，就是潛意識已經開始作怪，就好像她和高聲真的進行了一次秘密約會，以后還要繼續下去。上著樓，王君紅的身子又有點發硬，很不自在地想，剛才崗寬會不會就站在大門外的某個黑影中，發現了她是從南邊過來的，見崗寬再沒有說什么，攬著她肩膀的手臂仍然是那種親密的習慣，也就心平氣靜了。

回到屋子，王君紅準備把去過黃麗清家的經過告訴崗寬，好在崗寬急切地上了衛生間，要不然她那一頭冷汗也來不及擦掉——從黃麗清那兒換回來的衣服又丟了！而且肯定是丟在了高聲的車上。她還想起來，都是高聲那一個再見禮造成了隱患，高聲要和她握手告別，她就順手把那個裝著衣服的紙袋子丟了下去，后來高聲又吻著她的手背，那時候她的頭腦已經發木，害怕高聲再有新的要求，就逃離般地下車了?！斑邸钡囊宦曣P了車門，裝著衣服的紙袋子就丟在了車上。高聲也一直不敢開燈，他自己也可能發現不了。

人如果鬼迷心竅，就會走一步錯一步。

這一夜，王君紅根本不能入睡，心里總是有著一種強烈的預感，既然那件衣服一錯再錯，是不是就預示著災難的來臨呢？

五

一早起來，王君紅又惶惶不安。從跑操、升旗到上課，她總是尋找著黃麗清的身影，黃麗清一直沒有出現。開始，她還自我安慰地想過，也許是自己那句說錯的話起了作用，黃麗清不再坐高聲的車來上班，開始一路跑步地減肥了，城區到學校五里多路，黃麗清初次嘗試，就必然要遲到。后來她又否定了自己的思索，星期一全校都要參加升國旗的儀式，黃麗清作為政治處主任，不應該為了減肥而缺席。

王君紅代的是高三數學，第一節課就有她的班，她也是全校拔尖的教師，總不能耽誤了學生的功課。進教室時，她又僥幸地想，突然生病或者要在外邊開什么會，黃麗清沒來的原因多了，怎么就想著和自己有關系？她還是硬撐著上完了課。

從教室出來，王君紅的預感就兌現了。辦公室的一個人過來說，黃主任叫你呢。王君紅當時腦袋就轟地一響，立即就很可憐地問，黃主任在哪里？那人說黃主任今天因病請假了，她說需要你過去幫幫忙，可能是在家里等你吧。

后邊再沒有王君紅的課，這個黃麗清應該很清楚，她能叫王君紅離開學校，就說明已經向教導處或者辦公室打聽了。所以，王君紅再不敢編謊，也不能找出任何理由拖著不去。越急越出錯，出了校門向北走著，王君紅斗膽又給高聲打了個電話，力圖弄清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可是接電話的就是黃麗清，盡管王君紅聽到黃麗清“喂”了一聲就把電話掛斷了，但是她的手機號碼是學校統一編的號，就是不說話也蒙蔽不了黃麗清。

別說是不是黃麗清發現了那個衣服袋子丟在車上的錯誤，單單是這一個電話，王君紅就百口難辯，你怎么知道高聲的手機號碼？又為什么在這個時候打給高聲？嘿嘿，還想訂立攻守同盟吧？肯定黃麗清首先已經和高聲大鬧了一場，否則高聲為什么連手機也不能拿了？

這樣的判斷應該很準確，王君紅就連一步路也走不動了。

王君紅決意逃離，在學校是無法回避的，她就想從南邊的高速公路直接進西安。雖然她心里想著她真是背了天大的黑鍋，可是到了黃麗清那里怎么解釋？如果黃麗清再鬧到學校來，她同樣是沒吃羊肉也會落一身腥。王君紅轉身向南走著，一輛出租車從身邊駛過來。

“送我上高速。”王君紅拉開車門說。

“王老師，”黃麗清從出租車的后座上發出聲音說，“為什么要跑呢？”

王君紅一下子傻了，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黃麗清做事有這么周密，連躲避的機會也不給她留?？粗蹙t窘迫的樣子，黃麗清又很輕松地說，快上車走吧，讓學校的人看見，對咱們都不好。

“去哪里？”王君紅也有點發狠地問。

“找一個茶社說說話，都是工作上的事情。”有司機在車上，黃麗清仍然是一本正經。這也把王君紅套牢了，不想去都不行。

黃麗清還真是把王君紅請進了縣城邊上的一個茶社，下車時，黃麗清已經把那個休閑西裝的紙袋子提在手上，王君紅只覺得那個袋子似乎變成了燒紅的烙鐵，誰提在手里都會咝咝地冒出黑煙，不敢拿，也不敢問。進了茶社的一個包間，黃麗清就“叭”地把那個袋子摔在地上了。

“黃姐，你聽我解釋一下行不行？”

“你還想解釋什么？！”

“這……這真是一場誤會。”

黃麗清用哼哼的苦笑聲壓住了王君紅的說話，然后一連串地發問說，兩件衣服拿錯了，有必要屁股不挨家就急著換過來？在我們家還要當著面讓高聲換上睡衣，我當時就有點弄不清誰是高聲的老婆了？你說你是騎自行車過來的，還說有崗寬在外邊等，可是換回去的衣服怎么就到了高聲的車里？而且衣服在高聲的車里放了一夜，不是在那個賓館開了房，又要慌慌張張地分開，怎么會如此忘乎所以？黃麗清還按高聲的手機，翻出一個儲存的名子說，你聽聽，那個王八蛋給你起了什么名子——王紀檢，官場上說老婆都是紀檢委，人事局長的紀檢委不知什么時候就換成王君紅了？

“現在你說，我給你說話的機會！”黃麗清把那個手機也扔在沙發上，好像再拿著就會臟了她的手。

王君紅本想從那種關閉車門的“咣咣”聲說起，但是她知道這對于黃麗清來說，無疑又是自欺欺人的笑料。因為她對于那樣的聲音早就已經充耳不聞，熟視無睹，絕不會相信幾聲車門的“咣咣”聲，就勾走了一個人的魂，就對一個女人產生了那么大的誘惑。那還能說些什么呢？王君給知道再也無法辯解自己的清白。

“無話了吧？那你老實告訴我，你們勾搭一起有多長時間了？”黃麗清逼問。

王君紅霍地站起來說：“高聲呢？你應該問高聲！他如果說和我有過一次，我一切都承認！”

黃麗清冷冷地看著那個手機說：“你不是就想著和高聲通話嗎？那么就現在打他的辦公室，他肯定把自己關在辦公室，恨不得挖個地縫鉆進去！”

王君紅覺得是那樣的無助，說下去，越抹越黑，不說了，她又應該何去何從？突然嚎啕一聲哭問說，你還要我怎么樣，全說出來我回答你！黃麗清好像早就想好了，她說她也不想把事情捅得大浪滔天，高聲也應該打五十板，但是發現了這樣的事情，繼續處在一個單位都很難受！她說她也不會讓王君紅走得太難看，不管去哪個鄉鎮的學校，過去很快就會封一個頭銜，說不定就是帶著頭銜調過去。王君紅終于爆發出哈哈的笑聲，她笑自己真是歪打正著，給崗寬的官沒有求上，自己卻要很快當官了。

“謝謝！”王君紅沒有伸手，只是走到門邊，揀起那個紙袋說，“局長夫人，我知道你的話也是金口玉言，但是臨別時，請你告訴我，你怎么就發現了它？”

黃麗清沉默稍許，十分厭惡地說：“我差點還聽從了一個情敵的勸告跑步減肥了，只是今天要升旗，就想快點趕到學校，沒想到坐進車里，一腳就踩上了你們的贓證！”

王君紅把門甩得“哐”的一聲，不過這樣的聲音再沒有使她產生另外的聯想。

六

回到學校，崗寬還在課堂上，王君紅對這里的一切都不再留戀，頭腦頓時變得是那么地清醒，就好像剛剛經歷了一次戰役，任何的槍炮聲都不再害怕了。她知道黃麗清既然請了病假，今天就不會再來學校，日后也不會把這樣的丑聞捅出去。但是她現在就必須離開，那樣的調令，那樣的頭銜，她想到的不僅僅是流放般的煎熬，而是覺得比任何東西還要臟！還要讓她喘不過氣。

王君紅很快收拾好簡單的行李，再取出了自己的“銀聯”卡，她真心地感謝這變化了的世事，只要身上帶著錢，就可以立即遠走高飛。然后，她就寫了辭職報告，連同寫給崗寬的便條留在了家中。

重點班突然缺了一個教師，學校是亂了套，崗寬當然也受到了眾多的指責，好像他是慫恿妻子，知情不報。但是對于王君紅，就像是完成了身后事一樣，徹底是不管不顧了。

又是一個星期天，崗寬終于接到了妻子的召喚，崗寬著急地趕到西安，才知道王君紅已經在一家民營高中落腳，雖然是聘用的性質，工資待遇確實不菲。王君紅一下子變得蠻不講理，她說她也為崗寬找好了招聘的學校，要崗寬在三天之內過去上班。崗寬說這要挨多少罵呀？王君紅說誰愛罵什么罵什么！崗寬說這也對不住黃大姐，這些日子她每天都要詢問許多遍，擔心王君紅會不會出了別的事情。王君紅的淚水就嘩地流出來了。

“這到底為個啥啊？”崗寬仍然迷惑不解。

“為了多掙錢，將來買輛車！”這些日子，王君紅耳朵里的毛病又犯了，只要靜下來，耳朵里就“咣”的一響，“咣”的一響……

責任編輯 常智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