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上有什么?
西山上什么都有,西山不單單是一處林草豐茂的去處。嚴格地講,西山是一座映照社會的山,是一座記錄小城滄桑變革的山。
周河以西的太平山、瓦窯山通常被人們稱呼為西山。站在我居住的單元樓陽臺上,可與西山近距離地對望,于是西山的一情一景就收入眼底。經(jīng)常看到兩山之間的一條無名小溪邊兒,行走著來來往往的人們,甚至還能隱隱約約地聽到歌聲和說話聲。每在黃昏,看見歸去的農(nóng)人,三三倆倆,滿身物品,有說有笑,似乎很開心的樣子。我心底由不得一陣陣感嘆,他們是那樣的幸福、那樣的快樂、那樣的自由自在,便十分的羨慕,感到人生的境界就是一種安詳和無憂無慮,可以忘卻功名,可以忘卻物質(zhì),惟有平平安安地把日月過好。
也就是十年的光景,西山竟然讓我陌生了。先是垃圾污染了西河,河水里再也沒有了歡蹦亂跳的泥鰍,不見了莘莘學(xué)子在河灘吟讀的身影。過去的河岸,是偎依了山城的一溜兒四五里長的菜地,種了白菜、韭菜、西紅柿和豆角,吸引了城里人直接到菜地里去買新鮮的蔬菜。緊挨的石子公路上,多是些蹬自行車的人,年關(guān)時常有騎毛驢迎親的隊伍紅紅漾漾、吹吹打打地走過。不知不覺,西河及西山換了另一種容顏:那像一條圍在山城腰帶的長長的綠色菜畦子消失了,冒出了密密麻麻的窯屋樓房。這些窯樓把公路當成了一條街,面對面地紛紛開了麻辣燙餐飲,一家又一家,生意甚是熱鬧。不久又變成了許多的修車場,整日咣咣鐺鐺,焊花四濺,好不忙碌。似乎沒有感覺,長長的公路兩邊搖身一變都成了洗頭泡腳房、美容美發(fā)院、按摩桑拿浴,空氣中彌漫著濃濃的摻雜污垢的洗發(fā)露怪味和脂粉味。現(xiàn)在呢,又是大大小小的賓館旅店若雨后春筍般爭先恐后,各種彩色廣告牌懸掛成了一種風(fēng)情,讓南來北往的客人入住休憩。
曾經(jīng)的淳樸,曾經(jīng)的寧靜,曾經(jīng)的田園詩意完全被經(jīng)濟商潮所淹沒,為金錢人來人往,為欲望匆匆忙忙。
回想我童年時的西山,真可以說是異常秀美。山的每一個皺折里都覆滿了掛著紅果的蔓類植物;每一處向陽的山坡都開放著嬌妍的野花;每一條小路邊兒都蓬勃了青青的雜草。狐貍在晚上經(jīng)常鳴叫于西山之頂;野雉會在早晨的薄霧中把鋼性的叫聲傳遍小城;那些形形色色的鳥兒隱藏在翠綠之中蜿轉(zhuǎn)鳴啾。四周河水波光粼粼萬種風(fēng)情,一棵棵的老柳擺動出了河邊碧綠碧綠的嫩草,草中就有許多不知名的昆蟲兒在蹦跳。
最是春天。西山就上演了轟轟烈烈的花事,仿佛一夜之間山野就神奇地綻放了山桃花,接著迎春花、杏花、桃花、梨花、紫丁香和各種叫不上名字的花兒爭相妖嬈,一片片一簇簇一團團,彩云似的繚繞,燦爛極了,美麗極了,仿佛世界的所有色彩都在這里爭先恐后地調(diào)配。那些相繼從南方遷徙而來的各種鳥兒,嘰嘰喳喳,合唱交響著滿山的歌聲。那長空藍天上,總有人字形的雁陣高高地滑過。于是我們的目光就成天追逐著大大小小的鳥雀,把心也放飛在西山上。滿山的嫩綠、滿山的花香、滿山的鳥影、滿山空靈的天籟之聲就盈盈了朗潤的季候。夏天里,西山野草瘋長,騰騰茂茂。杏兒在枝頭黃了,饞嘴的孩兒們攀樹采擷,品嘗一年里早來的青果,于是密密的林木間就有了嬉笑聲。此時大馬茹的花兒開得張張揚揚,濃濃烈烈,黃燦燦地把那醉人的馨香蕩的很遠很遠,蜂兒蝶兒就放肆地飛來飛去,常常制造些童話般的綺麗。周河在亮紅火燥的天光下,拒絕酷暑,變得涼爽而清幽。蜻蜓愜意了,水面上飛走的長腿浮蝣高興了,分娩了一溜溜蝌蚪的青蛙開始鼓叫了。孩子們還有大人們,就脫光了衣服,叫嚷著撲進水里,歡快地野浴。累了渴了,就找到河邊泥潭中噴涌而出的“泛水泉”,伏下頭一口氣沁涼沁涼地灌滿肚,頓時心神爽快。長長的河水,澹澹然然,流淌著長長的詩語,傍水的西山就恬靜地交織起知了和蟈蟈的叫聲。夏的云朵在晨昏里千變?nèi)f化,薄暮中荷鋤的農(nóng)人在山梁上移動出如詩如畫的剪影,還有高亢的山歌聲飄下來。
對西山和周河水的記憶,經(jīng)常在我夢中出現(xiàn)。隔著三十年的滄桑歲月,隔著世事變幻的日日夜夜,不惑之年的情感和童少時光的心態(tài)截然迥異;少了幻想,多了理性;沒了幼稚,添了沉重。西山雖然就在我居住的單元樓對面,整天隔河相望,卻是變得不再熟悉,有種遙遠的陌生感,猶如一位純樸俊秀的村姑于不知不覺間竟然變得又妖又艷。這還是我童年時代深深熱愛的美不勝收的西山嗎?每一次面對西山,我的心上由不得有種惆悵,曾經(jīng)的樂園正在一點點的消失。雖然春天如期而至,雖然山上的花兒如期盛開,雖然周河水還在流淌,但是一切都失去了童年時的清純和美麗。河灘已經(jīng)好些年不見青草了,河水發(fā)黑,垃圾堆積,蚊蠅亂舞。有誰還去散步呢?有誰還敢去野浴呢?河灘的美感早已喪失殆盡。
西山更沒有了恬靜。山腰間的娘娘廟被重修,山頂?shù)奶讖R幾經(jīng)擴建,飛檐翹角、氣象非凡,興盛的香火就給西山增添了別樣的內(nèi)容。于是,行人上下往來,山上的路多了起來,發(fā)白的路上是一些敬神的人和一些期望獲得意外恩賜的人。春暖花開的三月,我和友人一起登上西山踏青,但見草兒稀疏,不見過去林草蓬勃葳蕤的景象。看不到鳥雀,聽到的只是嘈嘈的人言。泛綠的溝坡間隨處可見塑料袋,山渠里則是被扔掉的啤酒和飲料盒。俯望川道,小城高樓林立,水泥材料鑄造出現(xiàn)代氣象,喧鬧之聲讓人煩躁,安靜就成了大家的渴望。在西山的溝里,一下子就住進去了許多人,鑿崖開窯、蓋房而居,這條溝不再是清幽的去處,不再是農(nóng)人和生靈踢騰的小路。
盡管西山不像我童年時那樣嫵媚靈秀,可是在人口密集的這座小城里,畢竟西山是可看的一道風(fēng)景。值得慶幸,居所面對著它,四季風(fēng)景時時撲窗而來。秋風(fēng)里,西山漸漸褪去了蔥翠,山野黯然蕭瑟,山色由綠泛黃,而淡黃、而深黃,那色澤黃得透亮、黃得驚心。惟是勁風(fēng)吹起,滿山黃葉飛向空中,彌漫了云天,密密地像蝴蝶一樣飛舞,甚至可以聽到它們的摩擦之聲。幾場寒風(fēng),幾次白露,冬天就讓西山暫時安靜下來。這時候到西山踏雪,于吱吱的腳步聲里,才會體味出寧靜。看山、看景、看自己的心態(tài),滿足已經(jīng)擁有的,向往未曾得到的,尤其在年味濃濃的春節(jié),更能品嘗生活給我們的恩賜,心底便倏然涌起深深的感激。
西山和西河,是歲月和歷史的一面鏡子,折射了太多的時代內(nèi)容。只是記憶里讓我留戀的,依然是往日那片清靜、恬美的西山和那條清悠悠蕩漾的河……
責任編輯 苑 湖
崔子美 陜西省作協(xié)會員,出版散文集兩部,發(fā)表散文多篇。現(xiàn)在某縣文化廣播電視局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