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差兩個月的老公要回來了!我興奮得一大早就拉開衣柜門,衣服一件件地試過。盡管他在電話里跟我說可能要到下午五點多才能到站,我還是早早地趕到車站,站在出口處,一步也不肯離開,生怕自己一離開就會錯過剛下車的老公。
車站人很多,我那身潔白的衣裙要時時避讓來往的拖著重物的旅客。還沒到傍晚,我有點渴了,還有點餓。我看了看四周,遠遠的只有一個年老的男人在賣水果,旁邊還有個冰柜,里面冰著一些凍汽水之類的。我看了半天,覺得買什么都不適合,顯得很不衛(wèi)生。那個老男人讓我不愿意在他的攤前多作停留。他的頭發(fā)已經花白,糾結著,亂蓬蓬的,像個鳥窩,臉上布滿溝壑。看到我走近,熱情地招呼:“來點什么?”說話間露出的牙齒已不全。我看了看,食欲已經沒有了。他也不惱,開始收攤回家。我朝他看看,一條腿不怎么利索,他用粗大的手開始慢慢地收起地上的電線,蓋上冰柜的蓋子,把冰柜往一間小屋子推去。冰柜很重,他推著有些吃力,那只腳就跛得更厲害了。
百無聊賴的我,開始擺弄手機。我已經等了很久,腿站得很酸,腰也疼。氣惱地看著尖尖的高跟鞋,早知道這么受罪,就不用臭美了。我換個姿勢站好。老公的短信來了:車子晚點,還得兩個小時才能到站。兩個小時!我嚇了一跳,我后悔來接他了。不為別的,天已經黑下來。我看到車站已經沒有了白天的喧嘩,四周亮起了曖昧不明的光。一些白天不見蹤影的廣告牌閃爍起來。上面耀眼地寫著“保健品”或者“成人用品店”。肥胖的旅店老板娘不屈不撓地跟在匆匆下車的旅客后面招攬生意。我的心忐忑起來。我這身白裙,在夜色下很顯眼。我局促地換著兩條腿的站姿,臉繃得很緊。
下車的人從我身邊走過,我把手機放進小包里,人無來由地緊張起來。幸好那個賣水果的男人又跛著一條腿過來了。他開始動作緩慢地收起攤上的水果。看我還站在原地,抬起頭對我說:“閨女,等人嗎?”我戒備地朝他看看,并不開口說話。“還沒來嗎?太晚了,你最好回家吧,車站亂。”我捂緊了自己的小包,如果他想上來搶我的包,我相信我能跑得過他。報紙上不是說,現(xiàn)在有人裝成癱子或者瘸子,搶了別人的東西就飛奔而走。我的包里東西太多,銀行卡、手機,還有一個數(shù)碼相機。我已經感覺到有什么危險在向我襲來。那個男人見我不搭理他,又開口說:“你一個小丫頭,站這兒要小心呀!”“我是等我丈夫的,他一會兒就下車。”我向他高聲說。至少讓他知道,我不是一個人,我老公說不定下一秒就出現(xiàn)在我面前。而這個男人,要想動我的東西,就會有所顧忌。
“那就好。我收攤回家了。你往那邊站站,那邊背著風。”經他一提起,我才感覺衣裙太薄。起風了,我有點發(fā)抖。“我還得回家,家中老太婆還在等我做飯呢!”他自顧一個人絮絮地說著。我笑自己神經質,這樣的老人我也要防!
水果攤收得差不多了,我甚至希望他能再說一會兒,留下來再陪我一會兒。天黑下來之后,我才發(fā)現(xiàn)車站顯得那么偏僻。他把錢盒揣進了懷里。那件衣服鼓著,似乎快裂開來。他還有一輛腳踏的三輪車,他瘸著腿朝三輪車走去。
就在這時,我看到有三個年輕男子在向我走來。他們赤著上身,有一個人胳膊上還刺著一條龍,叼著香煙,嘻皮笑臉地朝我這邊晃過來。“妞,等人嗎?”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我求助的目光朝四周望去。可是我看不到剛才那個擺水果攤的男人。我絕望到了極點。就算看到了那個男人,他會幫我嗎?他能幫得了我嗎?他是殘疾人呀!
“裝什么裝呀?跟我們走一趟吧。”說話間,兩個男人開始拉我的胳膊。我突然看到擺水果攤的男人騎著三輪車從巷子里出來,我放開嗓子叫道:“爸爸!”男人很快看到了我,我在三個男人的包圍中,早已淚水橫飛。水果攤男人只愣了幾秒鐘,就蹬車到了我身邊:“丫頭,上車呀!”三輪車連個坐的地方也沒有,但我顧不了那么多了,跳上車子,一屁股坐在車斗里。
三個男人圍著我們:“想不到,糟老頭還有這樣水靈的丫頭!”老人下了車,拔下插在地上的大遮陽傘,傘柄朝他們揮去。“讓不讓開?”他像一只母雞護在我的面前。三個人一愣,但旋即哈哈大笑起來。周圍有人經過,卻沒有一個人肯為我們停留。三個人看到男人的跛腳,眼底滿是不屑,三個人吊兒郎當向我擁來。
大叔奮力跨上車朝著三個人沖去。他那豁出去的拼命樣兒,顯然嚇著了那三個人。他們悻悻地朝著我們吐口水,在我們身后吹起了口哨。我只在催:“快呀{他們會追上來的!”我揮舞著雙手。大叔奮力蹬著。三個人并沒有跟上來,我吁了口氣。我小聲地提醒他:“大叔,您的水果還沒收上來呢!”大叔用袖子擦著汗:“其實那些小混混看到你有人接,也不會怎么樣的。一會我就可以回去拿東西了。”
大叔的車掉了個方向,重向車站騎去。我望著他奮力蹬車的身影,先前還猜疑他的,現(xiàn)在他這么護著我,我覺得挺不好意思的。我坐在車上:“大叔,讓我下來跑吧。”大叔一個急剎車,扭過頭來,遞過脖上的那條毛巾:“閨女剛才走得急,我忘了,這個車斗裝貨的,臟。你拿這個墊一下吧,別弄臟了衣服。”“不是這個意思!”我著急地辯解起來。后來我干脆什么也不說了,我看到車斗里有一個蘋果,我說:“大叔,您渴嗎?”“你渴嗎?渴了就用毛巾擦了吃呀!我那個丫頭都快二十了,每次都會賴著坐在我的車斗里。”我看到大叔的白發(fā)在夜風中飛舞,恍惚看到他們父女倆快樂的樣子。我用毛巾擦了擦蘋果,舉到大叔面前,大叔快樂地低下頭咬了一口:“好吃呀!閨女!”我拿回來也在蘋果上啃了一口。“哈哈哈哈!”兩個人的笑聲傳了好遠。
水果還在,我已經不是那個小臉緊繃的女子了。我開始變得有點調皮。我?guī)椭笫逋嚿习崴4笫宄铱纯矗f:“還真有點像我丫頭呢!只是她沒你這么好看。不過,在我眼里,也是最好看了,自家閨女怎么著都是最漂亮的!”我看著大叔,覺得做他女兒一定很幸福。
“你老公還有多長時間到站?”這時我只好告訴大叔,他的車晚點了,還要等兩個小時。大叔看著我:“剛才還騙大叔?不過也對,女孩子家出門在外是要小心啊,剛才你看有多險!我們往人多的地方走走。”大叔把車停到路邊,摸出口袋里的煙抽起來。我看著他說:“您不是要回家嗎?您不急著給大嬸做飯啦?”“閨女,我家老婆子餓一時半會,沒有危險吧?可是你一個人在這里太危險!”大叔抽著煙,斷斷續(xù)續(xù)地跟我說著話,“她娘早就不能下地了,丫頭到南方打工。她一個人在外,一定也難!哎,想想真舍不得丫頭呀!”我看著大叔,他的頭頂好多的星星在閃,燈光太暗,大概他的臉上會有淚花吧……
有大叔相陪,兩個小時很快就過去了。老公終于出現(xiàn)了,兩個月的刻骨思念,半天等待的委屈,我抱著老公又笑又哭,大叔在一旁咧著嘴,呵呵地笑。我拉著老公鄭重地走到大叔前面,大叔窘迫地搓著手,老公緊緊地握著大叔的手。我靈機一動,從包里取出相機,讓老公為我和大叔留張影。我緊緊依偎著大叔,抱著他的一條胳膊,老公快門一按,拍下我和大叔幸福的相偎。“過兩天,我會把照片送到您攤子上。”我和老公向大叔頻頻揮手。
可是后來,因為太忙,我一直也沒去車站,等我想起來去送照片時,已是一個月后的事了。我拿著合影找到了那個地方,水果攤已經換了人。“他的老伴去世了,他搬到鄉(xiāng)下去了。”新來的人漠然地說著,我在那兒站了好久沒挪半步。
從此,我的辦公桌上壓了一張合照,衣著光鮮的我挎著一個衣衫襤褸笑容憨厚的男人,有人會問:“這是誰?”我脫口而出的是兩個字——“爸爸”。
(責編/方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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