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替代的父愛

這遲來的父愛相對于母親十年的艱辛，十年的付出，似乎有些單薄了。

離家的父親依然愛我

我八歲那年，因為另外一個女人，我的父母離婚了。

房子是母親單位的福利房，從此，父親離開了這個家。沒多久，聽說父親與那個女人一起辭職去了廣州發展。父親是個建筑工程師，那個年輕女人是他的助手。

父母離婚的當天晚上，母親把我帶到飯店里吃飯，去飯店的時候，母親拎著個嶄新的大書包。坐下后，母親很平靜地說：“我和你爸爸以后不能再在一起生活了，但是，這是爸爸與媽媽之間的事情，與你無關。你要記住，爸爸媽媽會永遠愛你的……”說完，母親拉開大書包的拉鏈，里面有個漂亮的洋娃娃。“這書包和洋娃娃都是爸爸給你的禮物，他讓我告訴你，他會永遠愛你，你永遠是他的寶貝女兒。”我把臉貼在洋娃娃身上，流下了傷心又幸福的淚水，傷心的是，爸爸從此再也不能與我和媽媽生活在一起了，幸福的是，雖然爸爸不在我身邊了，但是，他依然愛著我，我依然是爸爸的寶貝……

每個月月初的時候，父親總會把錢打入我的存折上，母親說這是父親給我的存折(那時候，還沒實行存錢實名制)，父親每個月都往存折上打一筆錢。每次我都想像到父親發了工資后給我往卡上打錢的樣子，那個小本本就放在我寫字臺里的抽屜里，每次打開抽屜看到它的時候，我心里都感到很溫暖。那是父親對我的牽掛。存折設了密碼，母親告訴我說：“這個錢等你長到18歲的時候你就可以用了。18歲你就上大學了。”

每年我過生日的時候，我總會收到一個從廣州寄來的大包襄，里面總是有很多好東西：漂亮的衣服、學習用品，我把臉貼在生日禮物上，感受著父愛的溫情，幸福的淚水悄悄地流了出來。

我升上初中的那一年，新學期開學第一天，我居然收到父親給我的自行車。自行車是通過快遞公司運來的，快遞公司的大集裝箱廂車開到了學校的大門口，正是上課的時候，快遞公司的人居然把一輛紅色的自行車搬到教室外的走廊里，工作人員講明了情況，老師立即把我叫了出來，在一張簽收單上簽了字。

我回到教室里繼續上課，那輛自行車就安靜地停放在教室外的走廊里，通過明亮的玻璃窗，同學們都可以看到那輛長途跋涉幾千里的自行車。在同學羨慕的眼神中，我感到自己簡直就要被幸福陶醉了……

班里也有一個同學的父母離婚了，可是，他就沒我幸福，他媽媽總是說他爸爸怎樣壞，為了向他父親討要每月的撫養費，父母常常吵架，放學后他總是在大街上閑逛很久才回家。不久，他就經常遲到早退，甚至是曠課，還與社會上的小青年結識，早戀。初中還沒畢業，就退學了。

平時，父親給我打電話的時候，總是打到母親的手機上，然后我來接電話，我曾經偷偷地打過那個號碼，可是，總是關機。雖然我很想見到爸爸卻一直見不到，但我也用自己小小的心盡量去理解爸爸，我知道，爸爸平時挺忙的。

母親不再婚

我讀初二的時候，小姨媽給母親介紹了個男朋友，那階段，母親喜歡打扮起來，眉眼里也喜氣了很多，有時候還悄悄地哼起了歌曲。

我見到了那個叔叔，叔叔對我也很好。那階段，我們還出去游玩了幾次，有次，叔叔問我：“這自行車好漂亮，你媽媽給你買的?”我口無遮攔：“是我爸爸買的，他現在每月都給我往存折上打錢，每個月都給我打電話。”“是你打過去的?”“不是的，是我爸爸打來的，打我媽媽的手機。”不知道為什么，叔叔聽了我的話，眼神立刻黯淡了下來。

那頓午飯，叔叔不怎么說話，光喝啤酒，媽媽問他怎么了，他笑著說沒事沒事。不想說，媽媽也就不再勉強。那頓飯吃得特別沉悶。

吃完飯，收拾完碗筷后，母親就與叔叔在廚房里說話，我悄悄跑過去偷聽。只聽到叔叔說：“我知道我可能有點小心眼了，但是，沒辦法，我前妻就是在和我結婚十二年后，在一次大學同學的聚會中，與她的初戀情人見了面，兩人又舊情復燃。藕斷絲連是件很可怕的事情。請你別誤會，我不是說你與你的前夫還有什么感情方面的來往，只是我以前有這方面的陰影，我希望你以后不要與你的前夫有任何聯系，孩子的撫養費不用你操心。”母親說：“雖然我們離婚了，也早就沒什么感情了，但是，他畢竟是我女兒的親生父親，我女兒不能缺乏完整的父愛。對不起，我知道如果我們結合了，你也會對女兒很好，可是，這個對女兒來說意義不一樣。”然后，廚房里就是長時間的沉默……

當天晚上，急沖沖趕來的小姨一進屋，就拉著媽媽進了臥室。我在客廳的茶幾上寫作業，在好奇心的驅使下，我躡手躡腳地走過去，貼著門聽到媽媽說：“讓我不和她爸爸聯系，那怎么行?畢竟她是我女兒的父親啊，女兒需要他的關心！”“姐，聽說你們常常電話聯系，你如果做到與前夫不再有任何聯系，包括電話，他就沒任何意見。”后來，兩個人的聲音越來越小，實在聽不到她們又說了些什么，我趕緊輕手輕腳地回到茶幾前寫作業。

臥室的門終于開了，小姨連連嘆氣地走了。母親情緒低落了很久。

從此，叔叔再也沒有來過我們家，母親再也不提起結婚的事情。

我清楚地記得，母親說過這么一句話：“什么都不能夠阻止你爸爸關心你!你永遠是媽媽的女兒，是爸爸的女兒。”那天，我趴在媽媽的肩上，流了很多眼淚。我心里既幸福又憂傷，幸福的是我有完整的父愛、母愛。憂傷的是我失去了一個好叔叔，一個可以幫助媽媽分擔生活重擔的好叔叔。

遲到的父愛

在母愛與父愛的關懷下，我健康地成長，除了父母沒在一起生活，我覺得自己生活中并沒有比別的孩子缺少什么，我得到的愛一點不比他們少，甚至比他們的還要多，因為在我剛升上高一的時候，父親已經給我攢下讀大學的費用了。我想，這一點，不是我們班所有同學的家長都做得到的。

高考前，父親給我打了電話，說有個很重要的寫字樓設計任務，不能夠按原計劃回來送我進考場了，父親許諾說考試完后，一定要過來看我。接完父親的電話，雖然有些失落，但是，并不傷心，畢竟是因為父親實在工作太忙啊，我也要理解父親啊。

那年高考，我發揮很正常，考入了理想中的大學。

暑假，我與母親坐火車去了廣州，在那里，我見到了父親。雖然很多年沒有見面，但我在心里面并不覺得陌生。只是突然相見，不知道該怎么表達。父親顯然也很高興，盡管天氣很熱，他還是不停地搓著手，我想，父親一定是高興過度吧。幸福來得太猛烈，總會讓人犯傻的，我在心里得意地想。

在廣州，玩了幾天后，父親遞給我1萬塊錢，母親客氣得很奇怪，一直拒絕收下，后來，父親把錢給了我，母親才沒說什么，母親的臉上雖然顯得很平靜，但是，我能感覺到母親在壓抑著情緒，她好像非常不開心。

按道理說，我考上大學了，父親給我些錢是很應該的事情啊，母親為什么那么客氣呢?多少年都不客氣，為什么這次就客氣了呢?母親為什么說自己能負擔了，口氣為什么那么冷漠呢?父親與母親之間究竟藏著什么秘密?這些疑問一直困擾著我，壓在我心里很是沉重。

我入學后半個月，父親專門來北京看我，他給了我一個銀行卡：“這是兩萬塊錢，留著做你讀書時的伙食費以及零花錢。”然后，父親居然很奇怪地加了這么句：“我與你母親離婚十年來，我欠你母女兩個的實在是太多太多了。”

在校外的一間咖啡屋里，從父親口中，我知道了一個隱藏了十年的秘密：父親再婚后的妻子比他年輕8歲，比較潑辣，父親一直讓著她，她管著父親的錢，處處防范，工資卡牢牢拿在手中，父親為了維護現有婚姻的安定，一直沒有給我錢。父親給我買禮物，用的竟然是母親匯過去的錢，然后父親再買禮物寄過來。就連父親用的那個電話卡，也是母親買好匯過去，作為我們父女多年來通話的專線。父親在現在的妻子面前雖然軟弱，可是，他還有一絲良心，一直配合著我母親保守著這秘密，讓我在這十年中沒有陰影地健康成長著，母親甚至被叔叔誤會，犧牲了自己的幸福。

多年來，母親就是這樣默默地代父親來愛我，這種被替代的愛實在太沉重，沉重得讓父親的良心受到煎熬、沉重得讓父親一直很愧疚。在我考上大學后，他終于與現在的妻子攤牌，兩人發生了結婚以來最大的爭吵，現在的妻子甚至以離婚相威脅。爭吵的最后結果就是父親可以償還他虧欠了多年的父愛，以后可以關心自己的親生女兒。可是這遲來的父愛相對于母親十年的艱辛，十年的付出，似乎有些單薄了。

那天，我給母親打了電話，告訴她：“媽媽，以后你不要太累了，你一個人付出兩份愛，實在太沉重了，爸爸什么都告訴我了……以后我也會雙倍地愛護媽媽……”

母親聽了我的話，好半天都在沉默，母女連心，我知道電話那邊，母親也與我一樣，淚流滿面……

(責編／方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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