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充滿男性冷峻的汽車王國,身著旗袍的楊雪蘭宛如一位女王,審慎地梳理各種人際關系,引導美國商界與中國對話。受到兩位父親的熏陶,從小懷有外交官夢想的她沒有在政治舞臺上施展才華,但卻憑借著聰慧、細密和體貼游刃于商業和文化領域。
剛毅與平和,兩位外交官父親
楊雪蘭出生在上海一個顯赫的家庭。母親嚴幼韻是上海灘老九章綢緞莊的大小姐,也是盛開在復旦大學的“第一朵?;ā保赣H楊光則是中國政府駐菲律賓的總領事。為了支持父親的工作,全家人在楊雪蘭兩歲時就離開了中國,他們先后旅居英國、法國,最后在菲律賓的馬尼拉定居下來。
隨著太平洋戰爭的全面爆發,1942年的菲律賓天天遭到日本人的轟炸。遠東美軍司令麥克阿瑟曾邀請楊光全家到澳大利亞去避難,但楊光卻說:“我是中國人,在菲律賓還有很多一起工作的同事,還有很多華人,我是他們的領導,我不能離開?!?942年4月,42歲的楊光遇害了。根據目擊的農民說,日本人要蒙上他的眼睛,但他拒絕了,就那么瞪著槍口,中槍后他沒有馬上死,還用手指著他的胸口叫他們再打。生父剛毅堅定的作風給楊雪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1959年,在聯合國擔任禮賓官的母親再婚了,繼父顧維鈞同樣是一位杰出的外交家,他曾在巴黎和會上舌戰群雄,代表中國第一次向西方列強說“不”,改寫了舊中國弱國無外交的歷史。但在楊雪蘭的印象中,顧維鈞卻是個從不對家人講政治的和藹父親,他讓楊雪蘭最有感觸的就是待人平等,無論是對王室貴族還是家里的司機,繼父都是一樣的隨和平易,從來沒有見過他趾高氣揚的樣子。三姐妹都很喜歡這位開朗的父親,每年父親過生日她們都要想出些讓父親開懷大笑的小點子。
在這樣的家庭環境中成長,楊雪蘭很早就有了自己的理想:做一名外交官,通過自己的平衡協調帶給國家和世界和平、幸福。
外交夢想就這樣失落
1955年,楊雪蘭從美國著名的私立學校威爾斯女子學院的經濟系畢業了。長大成人的她雖然一直在人文學科和經濟方面成績優異,可是她的夢想卻遇到了無法逾越的障礙:外交家首先要代表一個國家,而她已經沒有國家可以代表了。
但生父堅忍不拔的毅力延續到她身上,她先是去了一家報道亞洲經濟的小雜志社,主要任務就是剪報,連張辦公桌都沒有,還要給其他同事買咖啡和午飯。
后來一位同學介紹她到主營市場調查的格雷公司工作,那時市場調查還是個新興行業,格雷公司的規模也不大,但楊雪蘭敏銳的洞察力和全面的情報收集能力卻在這里得到充分的施展,她對人的情感、心理和欲望有很多獨到而準確的理解,經濟專業出身也讓她對市場有足夠的把握能力,曾有兩個食品公司在她的指導下成功地完成了飲料新品推廣及異域擴張。
在30多年的市場調查工作中,楊雪蘭熟悉了各行各業的市場情況,練就了高度靈敏的市場感覺。她曾被美國廣告聯合會命名為年度廣告風云人物,并出任多家大公司的董事會董事。
繼續父親的使命,第一輛國產“別克”誕生
出色的表現讓美國最大的汽車公司“通用”開始注意到這位華裔女子,他們花了6年的時間邀請楊雪蘭加盟。1989年,楊雪蘭成為通用汽車公司的副總裁,她是“通用”高層中的惟一一位華人,也是惟一一位女性。
楊雪蘭清楚地認識到,通用公司里富有才智的人很多,但由于部門與部門之間缺乏必要的溝通與協調,大家各自為政,所以并不是所有的好想法都能實現,一定要有人從中協調,將某個好的主意最終變為現實。
上世紀90年代初,上海汽車公司準備解除與德國大眾公司的合作,再尋找一家合作伙伴。楊雪蘭赴上海,參與負責“通用”與“上汽”的談判。
在談判合作期間,楊雪蘭被聘請為清華大學客座教授。在接受聘書時她說:“非常高興成為清華大家庭中的一員。我的父親就是從這所學校走出去的,也是在這里走向講臺。我在繼續他的使命。”
1999年4月12日,上海通用汽車公司成立。當第一輛在中國生產的“別克”車走下生產線時,楊雪蘭流淚了,她心中那個“我們的國家”的情結早已經打開,她知道父親已經含笑九泉。她和她的團隊促成了中美最大的合資項目,上海通用當年獲利6.1億人民幣。
后來,一位中國技術人員告訴她,同時談判的美國通用與福特公司之間,中國人感到“通用”更容易溝通。
祖孫三代濃厚的中華情結
楊雪蘭一家雖然生活在美國,但對故土卻有著割舍不斷的濃情。她經常帶兒子回國,她想讓他們知道自己身上流動的是炎黃子孫的血液,她想讓“我們的國家”這個情結延伸到下一代。
三個兒子和母親一樣,對自己的“根”有著濃厚的情感。上世紀80年代初,17歲的大兒子薛兆一曾帶著一臺計算機到中國,馬不停蹄地到工廠、學校、科學院、少年宮展示操作方法。他要把自己掌握的知識介紹到剛剛開放的中國。臨走的時候,他把這臺計算機留給了上海市少年宮。她的三兒子薛兆山到中國的次數最多,每次都帶回英文的中國古典名著,這些書在同學之間傳閱。然后他跟同學們講解中國的歷史和人文風景。
楊雪蘭說:“我的外公當年在上海的南京路上開了一家綢布莊,因此家里的裁縫,每天都會做一件新旗袍給我母親。說來也許會有些人不相信,我在美國40多年的職業生涯中,每天上班都是穿旗袍的,而且我這些旗袍很多都是我母親的,她整整保留了60年。每當我和姐姐需要穿時,就會去從她的箱子里挑。”
民間“外交官”傳遞文化與夢想
從“通用”退休后,楊雪蘭很想為自己的民族做些什么,為了促進中國與世界的交流,她聯合田長霖、貝聿銘、馬友友等人成立了旨在促進中美交流的“百人會”。
在通用公司10年,楊雪蘭深刻體會到文化對商務活動的幫助。源遠流長的中華文化是中國與世界交流的一座橋梁,楊雪蘭想通過文化讓世界來了解中國,而做外交家的夢一直縈繞著她,她沒有了自己能代表的國家,但是文化和藝術是沒有國界的。
在香港回歸前夕,楊雪蘭請好友譚盾創作了一首編鐘音樂,她要讓中華民族2500年前的精美樂器奏響在全世界人的耳畔,譚盾果然不負期望,創作出了名為《交響曲1997——天、地、人》的編鐘樂舞。1997年7月1日凌晨,一組精美的編鐘出現在世界面前。馬友友深情的小提琴聲,張學友高昂的歌聲和編鐘厚重而又空靈的樂聲將譚盾這首樂曲演繹得淋漓盡致。
楊雪蘭想到了父親,要是父親看到今天國家雪恥,他一定含笑九泉。她想到了繼父,當年弱國的偉大外交家,要是他看到了中國正在走向強盛,他該有多么的欣慰。
(楊 怡摘自《家庭周末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