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復西游

如果宿命要你斗、戰、勝，你又如何?

紫霞面無表情地站在云的彼端，記起曾經有人這么對她說。南天門碎了。天界上空回蕩著玉帝聲嘶力竭的呼喊：“快去請如來佛祖。”

又是一個輪回，還要斗、戰。只是又真的勝過嗎?

他掄起金箍棒，照舊是那樣曠古凌今地進攻，曲足，起跳，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他心中只有一個信念：斗、戰，然后勝。

熟悉得觸目驚心的人物和場景。

他就是孫悟空。什么天宮瑤池，彈指之間，他能讓它們灰飛煙滅。

然后他聽到一個聲音：“夠了孫悟空，你這次要讓我等多久?”

聲音很輕，很冷，像極了綻放在暗夜中的花朵，開到茶靡。不自主地收手，然后轉身。這個舉動讓他自己覺得很可笑。

可是他還是轉身。

他看到那個紫霞，淡潔如畫的眉目，浸透了冷峻的光芒，如電般射向他。一瞬間他感到無比的寒冷；

太陽開始西墜。一點一點，絕望地向山下墜去。

紫霞一步一步地走進已經不成形的靈霄寶殿。孫悟空正最后一次縱身一躍。

她知道他根本不會勝利。這是注定的結局。因為如來會出現，溫和地對他說：“為了你最珍愛的花果山，來翻出我的掌心吧。”然后他被壓在五行山下，等待著下一次的輪回。

他不會再記得紫霞，直到再次相遇。

可她沒有更多的五百年。她還要等多久呢?

她叫住他。他回頭。

她從他的眼神中看到了顫抖。

他像一個體面的獵物，所有的神將圍成一個密不透風的圈把他困在中間。

孫悟空皺起了的眉頭，不再有活潑而歡喜的目光。他沖著紫霞喊：“叫住俺老孫干嘛?不能等俺一會嘛。人家還以為俺有條紫色的狗呢。”

紫霞沒有說話，只是抱緊了肩膀看著他，倔強地盯著他。

這個樣子的她，刻骨銘心。可是努力去回想，卻空空如也。

終于孫悟空厭煩了。他背過身去看玉帝，金箍棒于瞬間再次出手。

不會失手，他相信，決不。

金光一閃間，心念電轉，紫霞在他面前緩緩地倒下去。那些曾經的柔軟重新又回到了她的臉上，像霞光流彩一樣，無比的美麗。恍然間，她還是那個紫霞。是那個站在天邊上一整天不說話，永遠微笑的紫霞，是那個在蟠桃園仰起脖子帶著一臉對人間憧憬的仙子，是那個獨舞的優伶……

時間停住了，握不住的時間坍塌在這里。

紫霞沒有下一個五百年。孫悟空也不會再有下一個五百年。

結局如此。結局如此。再沒有人嘲笑他們的傻，每個人的癡。

紫霞的意志是清醒的。她想起多少個五百年前孫悟空被綁在鎖妖柱上的時候半血淋淋半焦乎乎的殘軀，骨肉脫離，已經不在人形，惟有一處還有兩顆晶亮的珠子，里面放出她熟悉的歡喜目光。他總是對她說著一樣的話：

“那天，我答應你蟠桃會回來就和你一起看晚霞……花果山……的大海……我常在那里看太陽……太陽要落下去了……其實……我是在想……我們什么時候……去呢?”

血從頭顱上淋漓下來，流進他蠕動的口中，但他每一個字卻又說得那么清楚。

而她也說著一樣的話：

“孫悟空，你以為你是什么呢?我喜歡的是金甲的英雄，你看你現在的樣子，就像一團泥巴!你還在做著你的夢嗎?你還在想著天邊的晚霞?你已經輸了，輸了性命，輸了一切!你清醒過來吧，死之前永遠記住你的名字!你是孫悟空，妖王孫悟空!你要記住，花果山的天空其實是一片黑暗，在那兒看不見晚霞的!”

然后他的眼睛暗淡下去，終于沒了生命，手里還緊緊握著她送的紗巾。

重復重復，等待著重生與斗戰的失敗……

一無所有的孫悟空，一無所有的紫霞。

當五百年的光陰只是一個騙局，虛無時間中的人物又為什么而苦，為什么而喜呢?

孫悟空看著紫霞平靜地躺在地上，胸腔中某個地方迸裂了，痛苦地叫了一聲：“不!”

這次沒有如來，他的血仍然從眼睛里噴出來，濺在通明的巨柱上。

這個傳說中的英雄，跪倒在紫霞的身邊，握著她漸漸冰冷的手，嗚咽，像個真正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