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紅樓夢》,好像怎么也讀不完。紅樓中英氣的少年與絕美的女子,不斷地上演著一場又一場紛繁錯雜的故事。眼淚中,笑聲中,酒宴中,燭火中……千百個場景不斷更迭,最后紛紛散場離去。
紅樓中那些如蝴蝶一般美麗的女子,每一個都在堅定地維護著自己的風格,于是想到了元春儀態的雍容,迎春性格的婉順,還有探春的那一手書法,惜春筆下的好畫,寶黛風流的詩詞……然而,這些女子卻都沒能夠逾越過到達幸福的邊境,美麗像胭脂一樣揮散在了風中,或是隨風而逝,或是混著塵埃,紛紛落下。
我獨愛著黛玉:并不僅是因為她破碎的愛情是曹老筆下最長的軌跡,也不是在心疼她柔弱的身體,只是喜歡著黛玉身上干凈、靈秀的氣質。
想象一下黛玉的神態,寶玉口中兩個字“顰顰”,寶釵也會喊她“顰兒”。微皺著眉頭的黛玉或許是受著病痛的纏繞,或許是在感傷自己的孤苦。我并不喜歡所有人對她的評價——多愁善感。只覺得她是個敏感的女子,多愁善感對她而言,顯得作態了些。我想黛玉定是擁有靈敏的嗅覺和味覺,她善于憐惜那些與自己同命相憐的草木,常常感到油然而生的苦楚,而這些,只是她身上的靈氣,不同于大觀園中任何人的安穩,麻木。
較之寶釵的“面若銀盤”,黛玉擁有一張清瘦的面孔,一副分明的輪廓……與賈母認為的,所謂“有福之人”的面相相比,黛玉的面容無疑是獨特的,刻著棱角的。花節時,當姑娘們衣著鮮艷地在園子里采花、戴花時,黛玉一身素裝,削瘦的身體扛著一把花鋤,在風中掉著淚,將落紅埋下。難怪寶玉“空對著山中高士晶瑩雪,終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
似乎,黛玉的哭聲從來就是“猶未了”。猶記得寶玉獨在燭光下寫詩,黛玉獨在燭光下咬著帕子落淚的情景。黛玉和寶玉是彼此都了解對方心意的,但他們的感情在這個強勢的家族面前卻只能被忽略。年輕的黛玉和寶玉,縱然他們遠離渾濁世俗的心可以相印,但這一份情,卻脆弱到無法挽留。寶玉是一個紈绔子弟,是一個連自己都抓不住未來的人,更何況是對于黛玉?這一點黛玉心中理解,但她從未放棄對于寶玉的癡情,而她那些尖刻的語言,也不過是她想刺痛寶玉的方式。痛,她并不是自己忍著,她將自己的身上刻滿棱角,去刺痛同樣內心敏感的寶玉,要他明白,他們的愛與愁,其實是相連的……
“黛玉焚稿”,是黛玉“痛”的極致,也是她一生淚水的終結。“焚稿”不過是丫鬟們幫著她燒掉,寶玉癡狂不會知道,紫鵑丫頭也不會理解,卻只有黛玉自己,痛得錐心刺骨。對于寶玉,她已經沒有怨了,只是那些往日里滿載情誼的絹子,在這冷冰冰只得生火的屋子里,也只有灰飛煙滅的命運。在這個家族的面前,他們的愛情真的就這么窄嗎?隨著眾人的一陣哭聲,黛玉走了……
也許黛玉在這個家里的早逝,也是上天對她一生眼淚的眷顧吧。黛玉在賈府還未完全敗落前死去,較之王熙風,也有個好的安葬,較之妙玉,也留下了干凈的身子。
黛玉的身上自始至終都伴隨著一種沒落感,在她的舉手投足間,在她的一顰一笑里……所以她是無心在大觀園里爭艷的,但她也不像迎春那樣婉順得幾近懦弱,她會用刻薄的言語逼得史湘云要走,叫丫鬟們背后議論她心眼小。她也不像惜春那樣心如止水,甘愿削發出家,遠離塵世,因為在她的心里,始終都有一個無可依靠的結。
待到“嗚咽一聲猶未了,落花滿地鳥驚飛”的情景無法再影印到瀟湘館里映著竹子形狀的墻壁時,這株絳珠草總算償盡了虧欠的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