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赫過年趣事（七題）

人生這么長，年年都要過年。老赫過年時就常常有事情發生。這一年他想離婚，結果被掛在了墻上；又一年他去桑拿，結果腰被踩壞了；再一年他遇上個美麗的女作者，結果呢？

掛在墻上

當初，熱河市作家協會的老赫在省刊上連著發了兩個中篇，人便有點飄飄然。正趕上那陣子時興離婚，有些人見面瞎逗愛問“離了嗎？”連著幾次問到老赫，他就心動。老赫媳婦是他在鄉下當農民時搞的，沒文化。朋友說，你得慎重，你兒子可在兵工廠工作。老赫摸摸腦袋說，對，那造槍，那小子又牲口。

過年，兒子鐵蛋放假回來，老赫就想找機會說，可家里總來人。那會兒住得又窄，一間屋子半間炕，外面搭個小棚做飯，根本沒有說悄悄話的地方。正月初五，鐵蛋轉天一早就得走。兩頓飯，后晌喝了酒，老赫膽氣漸壯說兒子你陪爸出去轉轉。鐵蛋挺孝順，說外邊冷別把你凍著。老赫說沒事爸心里熱。爺兒倆出去，就進了避暑山莊。山莊里這會可真消停，除了冷還是冷。老赫迫不及待就說呀說，說我可跟原來不是一個人啦，我現在可是著名作家啦，你媽她實在配不上我，等等等等。說得月亮都出來了，鐵蛋就是不吭聲。后來沒法，老赫說那回頭再議，回家吧。這時山莊大門關了，一摸（門上）都是雞蛋大的鉚釘。沒處找人，北風又呼呼刮起來，沒法子，爺兒倆就得從宮墻豁子往下跳。鐵蛋沒事，嗖就下去了。老赫不行，扒著墻豁子再踩鐵蛋肩頭要往下出溜。才踩住，又想起那事，他不甘心說：“鐵蛋，你就聽爸的，這回給你找個后媽，保你提高一個檔次。”

鐵蛋轉身就走，把老赫掛在墻上。老赫喊：渾球！這老高的，你走了我咋辦！

鐵蛋說：“那兒檔次高，你就在那兒呆著吧！”

后來老赫沒變心，夫妻感情還不錯，他說多虧鐵蛋把我掛那兒凍了半宿，頭腦清醒了。

身板不好

那年興起搞同學會，老赫把原學校文藝宣傳隊十幾人召集了熱鬧兩回。大家特高興，就選他當會長。演阿慶嫂的小萍開茶樓，說什么年三十晚上要在她那兒聚聚喝喝茶，盛情難卻，就都應下。

年三十，紅燈照，放鞭炮。原本在各家都喝了酒，但一說起當年的事，就又得喝酒。這會兒喝的是洋酒，人頭馬，邊喝有人還說藥味。老赫忙制止，小聲說別寒了主人的心。主人，當然是小萍。一會兒小萍再次閃亮登場。她本來長得就俊，這會兒又打扮一番，就變成天仙了。眾人都叫好。老赫叫了兩聲就叫不出來，眼里有點淚水。大家不便多說，就喝，喝著喝著都有點醉，話又憋不住了。就說起老赫演郭建光時，特關心阿慶嫂等等。這下可麻煩了，當初他倆要不是家長不同意，就成了。現在老赫家里還行，老婆孩子一家人。小萍可慘了，“阿慶”早跟她拜拜了，這會兒就她一個人，除了有錢，別的啥都沒有。人到傷心處，就顧不上容貌如何了，小萍鉆進單間哭，誰勸也不行，大伙就讓老赫進去勸，更麻煩了，小萍抓著就不放了。大家一看，索性就把門反帶上了，說理解萬歲吧。

不料這老赫生掙脫出來，只是臉上留下一點紅唇印。幾個男同學圍住說你也太保守，老赫滿頭冒汗說不是保守是她不放手。問你看小萍咋樣？好。你倆原先關系咋樣？好。現在呢？好。那，那你干啥跑出來？老赫說實在對不起呀。咋啦？說：“我身板都不好。”

說得極為誠懇，小萍這會兒過勁了出來問咋回事。老赫說：“老毛病，還是沙家浜時的傷病。”大家都笑，小萍也笑，往下就正常進行了。后半夜，都到大年初一了，老赫進家一看老婆臉拉得像長白山，心說多虧說身板不好，否則啥好身板也受不了。

掐錯了人

那年臘月二十三，過小年，老赫他們“三駕馬車”聚到北京（談歌保定，關仁山唐山），去出版社送稿。一晃半年沒見面，都在家苦干，每人幾十萬字，臉都寫綠了。

中午找幾個朋友喝酒，邊喝邊聊。朋友們贊揚他們關注老百姓，他們謙虛說不夠，但心里還是高興。想想小年也是年，就放開了。談歌半杯半杯地灌，先醉了。關仁山喝得少，小臉也通紅。老赫則覺得上了船，看哪哪晃。回中國作協（賓館），談歌非到樓上辦公區串門，可去了又鬧，大家就讓他去休息。他坐電梯先下去，但隨后人就沒影了。找來找去，最后在黑乎乎的地下一層找到了。問你到這干啥？他說我要上街買煙，大門在哪兒呀？

原來他把負一層當一層了。后來把煙買了回房間，他說什么也不坐電梯了。好在住三樓，不高，關仁山就背他，老赫在后托著。談歌這家伙還不老實，亂蹬亂踹，引來些人直瞅。氣得老赫朝他屁股狠狠掐了一下，談歌竟然沒反應。老赫心說行啊，不虧是扛槍拉屎———保腚（定）人，有功夫！又掐，小關在前面喊：“大哥，掐錯了，那是我屁股！”

我就是那著名作家

老赫答應年前給某鄉中學買兩臺電腦。但這錢不能從工資里出，買房的貸款還欠著好幾萬呢。但老赫有辦法，鐵廠搞廠慶，他幫著編書，受挺大累，人家說一定幫他這個忙。

進了臘月，老赫去鐵廠，人家說沒想到廠慶預算大大超了，但面粉廠欠我們錢，你從那要吧。老高就去面粉廠，面粉廠說要錢肯定沒有，但如果要面能給你兩車。老赫一想沒錢有東西也行啊，就應下。應下是應下，但還得找買面的，那才能變成錢，才能買電腦。他就自己找，又托人找。朋友找到食品廠，廠長喜愛文學，聽說過老赫，說既然是著名作家相求，那就拉來吧，做粉腸用得著，到時也見見赫老師。老赫樂壞了，就告訴面粉廠馬上就可以去拉面，面粉廠說不行你還得等等。

一等等到了年三十晌午，面粉廠突然來電話說行了快來人領路。這時還往哪找人，老赫只能自己去。卸車時只有一個小工，老赫一看不好，萬一廠長回家，就麻煩了，干脆自己也扛吧。扛完了，人都看不出啥模樣了。食品廠廠長出來轉一圈，夾包要走。老赫忙跟上去，說廠長，面送到了。廠長說是啊，可那個著名作家呢。老赫抹抹嘴，露出牙笑道：“我，我就是那著名作家。”

廠長愣了：“你咋成這樣了？”

老赫說：“這就不賴啦，虧了是面粉，要是水泥……”

廠長感動，拉他去吃年夜飯。又白送他一臺電腦。

踩、踩、踩壞了

春節放七天假，老赫連著忙了六天。他是年前當上市作協主席的，朋友來串門，不得休息，累得腰疼。

初七又來個朋友，聽說老赫腰疼，說這好辦呀，就拉他去洗桑拿。老赫從來沒敢進過那里，這回去了一洗，可太好呀，水熱人少，還有鹽浴呢。搓時他偷著用舌頭一舔，還真他娘的咸，他心想這不是腌咸肉嘛，搓完好一頓沖。然后就做松骨，一張床一個小屋，透明的。姑娘年輕美貌豐滿，老赫瘦小，人家擺弄小雞子似的又拉又按又揉，還別說，的確是挺舒服啊。老赫不由得感慨：怪不得有人犯錯誤———值！

這念頭還沒想完，突然姑娘叫他臉朝下趴，給他弄弄腰，老赫說我正是來治腰。姑娘說那好你要受不了就說話，然后嗖地就站在老赫背上，把老赫踩在腳下。頭兩下還行，第三下就有些受不了啦，老赫本來就有點口吃，一急舌頭更不好使了，說“踩、踩、踩……”上面打樁似的就給了三下，老赫差點背過氣去。等說出“踩不得了”這四個字，都挨了二十來腳了。

是哥們兒把他背回家的。媳婦還追問咋回事，老赫有苦說不出，只好編瞎話說澡堂子地滑摔的。這腰治了小一年才好，治時還不敢讓媳婦陪著。旁人腰間盤是往外突，他是往里塌，大夫一說準露餡。打那兒，他特不贊成放長假。他心說，要是過年放五天，我不可能初七去挨踩。同時他也罵自己，該踩，誰叫你胡思亂想。

有感而發

日子過得嗖嗖快，老赫腰才直起來，又到過年了，還是七天假。老赫接受前車之鑒，不去洗澡去辦公室搞創作。大年初一才寫小半天，就有個寫詩的女作者找來，請他看作品提意見。他趕緊說，也不知說的啥，人家臨走留下了電話。

但往下老赫心緒就亂了。說實話，那女作者長得太漂亮，老赫總覺得在哪兒見過，有緣分似的，一座樓里就男女二人，他怕自己把不住脈犯錯誤。他深呼吸定性情重新穩住神，要接著寫，可此時窗外是紅燈，耳里是鞭炮，看哪哪是溫柔之鄉，說啥也就按不住那顆怦怦亂跳的心了。猶豫再三，鼓足勇氣，就打電話說還想細談作品。不料那女作者傻實在，說我得再改幾遍再請您看。老赫就等，等著又想不如我寫些范文，待她來了一起比較著看。他就寫呀寫，寫著等，等著寫，寫寫又跑題，跑到愛琴海去了。都初七了，那女作者也沒等來，卻把媳婦等來了。翻翻桌上一堆稿紙，她說：“這些天好吃好喝供著你，你就跑這兒寫這些亂七八糟的？”

老赫說咋是亂七八糟，那是創作，是有感而發。媳婦問這七天你倆趕上幾回。老赫說就一回。媳婦說不可能，一回你咋寫這老些？在家一年你都寫不了這么多……

老赫差點成了竇娥。正月在街上碰見個朋友，才說兩句，過來個女的，正是那女作者。她把稿子給了老赫，又和那朋友說啥。老赫把朋友拉一邊小聲問：“你也認識她。”朋友說：“她是我媳婦，忘了？在我家喝酒，她炒菜。”老赫忙說：“忘了忘了，喝多了。”

新添兩個毛病

正月初三凌晨三點，老赫給朋友老黃打電話。老黃迷迷糊糊問啥事，你喝多了吧。老赫說沒法子實在是睡不著呀。老黃一下就猜到他為的什么，老赫近幾年不斷地結婚離婚，目前承擔著三個孩子的撫養費。

老黃說：“是三個孩子吧？”

老赫說：“要是光三個孩子就好辦了……”

老黃不解，問：“那……”

老赫說：“是三個孩子媽不好辦。”

老黃樂了。真是的，這三個孩子媽，哪個沒有點事要跟老赫談談。老黃就勸他既然已經如此，就吸取教訓吧，往下可不能太輕率了。

老赫嘆口氣說：“往下夠嗆難找了，又新添了倆毛病。”

老黃問：“啥毛病？”

老赫說：“一是裸睡。”

老黃說：“這好呀，有益健康。”

老赫說：“要命的是還有第二個毛病！”

老黃問：“啥？”

老赫說：“夢游。剛才就游到鄰居家去了……”

作者簡介：

何申，男，著名作家，1951年出生于天津市。曾發表長篇小說《多彩的鄉村》等7部，中短篇小說《年前年后》等70余篇。作品曾獲魯迅文學獎。現供職于河北省承德日報社。

責任編輯 張頤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