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雙沒有修完的舊皮鞋

日頭走到正午時分，修鞋匠老李正要起身去買午飯，就在這時，來了一個小伙子，身上衣著光鮮，而腳上穿的卻是一雙解放牌球鞋。老李注意人先從身上的衣服開始，然后就是來人的鞋子，這已經成了他的職業習慣。

小伙子問：你是叫老李嗎?

老李答：是。

小伙子看了看四周，點點頭，說：就是這兒，沒錯兒，我給你送修鞋子的錢。

老李詫異，說：我不認識你。

小伙子說：我是替另一個人送的，和我一樣年紀，修一雙舊皮鞋，是他叫我來還給你的。

老李恍然大悟，是有這么一個人欠了修鞋錢。

兩個月前，老李的鞋攤來了個外地打工者，腳上穿雙布鞋，而塑料袋里裝著一雙皮鞋。

老李看了看這雙皮鞋，啪的一扔，說：拿回去，不能修了，最好扔了吧!

打工者說：我這雙鞋是全牛皮的，穿了整整七個年頭了，破了修，修了補，您行行好，給修最后一次吧!我對它有感情。

老李一聽感情兩個字，心底的某處神經似乎動了動，他看了看打工者，小伙子看上去還挺和善的，又看了看鞋子，說：修，可以，料貴，我收你一半兒，十元錢。

打工者面有難色，但一閃過后，說行，不過我忘了帶錢來，我宿舍里有錢。這樣吧，我先押上五塊錢，等明天我再帶來剩下的五塊錢。

老李笑了，心說：別裝蒜了，忘什么忘啊!沒錢就是沒錢。

老李說：那就明天一塊兒給我，先不用給五塊錢。

老李知道自己不忍心剝奪民工吃飯的幾塊錢，明天給就明天。

老李知道這些民工在外打工，腳上穿布鞋穿煩了，很想穿一雙皮鞋走走，不舍得買新皮鞋，就打舊皮鞋的主意，對舊皮鞋總是一修再修，以為修一次就三兩塊錢，但要大修的話，沒有個十塊八塊錢是下不來的。本來，老李對這位對舊皮鞋有感情的打工者就夠照顧的，只是收了他的本錢，但就是這十塊錢，這小子也立馬拿不出的。

皮鞋老李第二天早早就給打工者開始修了。而且老李在心底也暗暗想：假如打工者拿不出十塊錢，三塊兩塊錢也讓他拿走，讓他穿上自己給費力修好的皮鞋走一走，讓他也美一美，也未嘗不可。但修到一半兒的時候，老李突然感到自己心里該長個心眼兒：剩下一半的活兒等打工者來了再修也來得及。這主要不是怕打工者不給錢，就是他真的沒錢，自己充其量不要這十塊錢了，而是怕打工者從此不再來了，搭上料不說，搭上工不合算的。這樣的失約者，在老李的鞋攤兒發生的多了，老李都見怪不怪了，留一手防著點就是了，你敢保證這位自稱是重感情的小伙子會如約來呀?

果然，如老李擔心的，打工者整整兩個月都沒有來取他這雙沒法兒修的舊皮鞋。老李在一個月后就把這雙舊皮鞋給扔在了家里的倉庫里，他不怎么心疼自己搭上的五塊錢的材料和十分鐘時間，但他氣憤的是他曾經暗暗看好的小伙子居然也是這樣一個不講信譽的人。你沒錢可以，可你總得來一趟，說一聲，我讓你把鞋白拿回去都成啊!你這兩個月連個人影兒都不見，把破鞋往我這一扔，算怎么一回事兒呢?人窮志不能短，真是自己作踐自己啊!

又過了一個月，老李就把這個事兒給忘記了。為五塊錢生氣，沒完沒了。值得嗎?自己不缺這五塊錢，但他想好了，有朝一日見到打工者得給他提個醒兒：別因為五塊錢短了志氣。

現在老李就把這句忠告說了出來，只不過不是當打工者的面，而是說給眼前的這個小伙子的。也好，讓他把自己的這句話捎帶給打工者，而且老李不知道從哪里來的那么大的氣兒：你回去告訴他，讓他親自來給我送修鞋錢，叫你送算什么呀?他沒長腳還是咋的?兩個月他都失約了，再失約一個月也沒什么，讓他自己來。

小伙子把十塊錢給老李放在手上，說：您收下吧!李明讓我務必給您送來的。

老李聲音很大：都兩個月了，怎么才來送?

小伙子臉上很凄慘：李明昏死了兩個月，昨天他才醒過來，讓我辦的第一件事兒就是給您送修鞋的錢。

老李睜大了眼睛：怎么回事兒啊?

小伙子答：李明被煤塊給砸昏過去了，經搶救兩個月，才醒過來。

老李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小伙子走了，老李喊住他：等等，這錢我不能要。

小伙子停住腳步，回過頭說：不行，李明要你一定收下這錢，而且他還讓我給你轉達他的歉意。

老李站起來，跑到小伙子身邊：也好，你等一下，我回家給你把他的鞋子拿來，既然他給了修鞋的錢，那鞋子就得拿回去，等我一會兒。

小伙子一把拽住他：師傅，不必了，這些就不要了。

老李說：不行，把鞋拿走，我留下算是什么事兒呢？

小伙子悲傷地看看老李，慢慢地說：我說不用拿就不用拿了，李明沒有腳了，一雙腳被砸沒了，還要鞋干什么？

說完，小伙子大步流星走了。

老李望著小伙子的背影兒，驚得目瞪口呆。

忽然，他飛快地朝家里跑去，猛地就扎進小倉庫里，找了半天也沒有找到那雙沒有修完的舊皮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