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開放以來,滕老漢乘改革春風建了個窯廠,那幾年狠賺了一筆。兒子滕涌原是縣塑料制品廠的工人,塑料廠在市場競爭中情況每況愈下,工人大批下崗。滕老漢那時已是六十好幾,漸漸感覺體力不支,管理窯廠有些力不從心,想讓兒子來當助手;可是滕涌因為對塑料制品工藝熟悉,想單獨承包塑料廠。滕老漢無奈,只好給滕涌捐資五十萬元作啟動資金,讓滕涌當上了塑料廠廠長,自己還是獨自經營窯廠。
如今,滕老漢已經七十多歲了,窯廠讓給侄子經營,自己在家坐享利潤分成。滕涌接手塑料廠干了十多年也沒什么大起色,僅能勉強發出工資,企業利潤相當微薄。雖說滕涌衣食無憂,但手上可供自由支配的銀子實在是屈指可數。
日子久了,滕涌就覺得他老子手里有的是錢,還將家中財政大權牢牢握緊。滕涌也已年逾五旬,大小是個廠長,傀儡般活在父蔭之下,覺得實在窩囊。
滕涌夫婦在漫長的等待過程中,逐漸將耐心、孝心消磨殆盡。一心只盼著老子一命歸西,接手百萬家產和窯廠的每年兩萬元的利潤分成,好揚眉吐氣翻身做主。可惜天不遂人愿,滕老漢這幾年連感冒都不得。
這天星期天,滕老漢在家感覺悶熱,就去窯廠看看,臨近中午時,覺得身體有些不適,就打電話急召兒子來接他。滕涌唯唯諾諾地掛上電話,頓時從椅子上一蹦三尺高,忍不住蹦出書房抱起正在做面膜的妻子倩娥:“一個好消息,一個好消息……”“什么好消息?”倩娥一愣。“他病了!老頭子病了!”倩娥聞言笑逐顏開:“得了什么病?”“還不知道什么病,不過,他那么匆忙地打電話來,語氣又那么沉重,想來不會是小感冒小發燒。俗話說,病來如山倒。老頭子這等年紀,能禁得起什么折騰呢?”
滕涌帶著倩娥趕緊開車趕過去,只見滕老漢正斜倚在一張木沙發上唉聲嘆氣,堂弟在旁邊侍候著。滕涌裝出一副孝子模樣:“爸,您怎樣了?”堂弟說:“可能是受了熱,他突然感覺肚子痛。”滕老漢斷斷續續地說:“這一陣子,老覺得肚子里不舒服。前天我去醫院,醫生說,有可能是天熱引起消化不良,也有可能是……”滕老漢頓了頓,極不情愿地說:“胃癌!”
接下來,滕涌和堂弟一起把滕老漢送到縣醫院,經過照片、做化驗等多項檢查,醫生說:“從檢查結果看,沒發現什么大病,不過要明天才能拿出體檢結果。”
滕涌第二天清晨就心急火燎地找到醫生,醫生說:“看把你急的!一大早就來問結果,可真孝順!”醫生一面將體檢報告遞給他,一面說:“恭喜恭喜,你老父親只是消化不良。幾天他自己來檢查過,通過照片發現他胃部有個陰影,我們懷疑他可能是得了胃癌。昨天檢查他的內衣時,發現他的內衣口袋里有個老年娛樂中心的鉛制會標,才知陰影是會標造成的。他畢竟是快八十歲的人了,生活上勤儉慣了,據說剩的飯菜也舍不得倒掉。最近天氣炎熱,他是吃了變質的食物導致輕度胃炎。往后多注意飲食衛生,保證營養和食物新鮮;早晚到室外散散步,別受熱受涼……”
滕涌好不容易看見一線曙光,到頭來居然是一場空歡喜,他把這個消息悻悻地告訴倩娥,倩娥也大失所望,說:“認命吧,別說老頭子沒得癌癥,即使得了癌癥也不一定死!”滕涌氣急敗壞道:“得癌癥哪能不死呢!”倩娥說:“我聽一位醫生朋友說過,得癌癥的人八成以上不是病死,而是被嚇死的!” “什么?嚇死!”滕涌腦中突然有了靈感,他便與倩娥合計下一步的計劃……
滕涌裝出一副悲傷的神情去見父親。滕老漢見他進了病房,連忙問是什么病。滕涌先是煞有介事地看了父親一眼,然后結結巴巴地說:“醫生說……您得的是胃…… 不是胃癌……是胃炎。”滕老漢見他神情怪異、吞吞吐吐的樣子,果然起疑:“把醫生診斷給我看看!”滕涌把話岔開,說:“診斷倩娥先帶回家了,回家再看吧!”滕涌隨后叫了輛的士,把滕老漢接回家。
回到家,滕涌和倩娥都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滕老漢更起了疑心,見他倆誰也不吭聲越發著急,提高嗓門問:“阿涌,你把診斷給我看看!”倩娥忙說:“診斷書被我弄丟了。”又補充了一句,“不過您放心,您得的真的不是癌癥……”滕涌瞥了一眼面色蒼白的父親,心想:就讓老頭子在猜疑中擔驚受怕去吧。
從那天以后,滕老漢每日憂心忡忡。滕涌夫婦開始對滕老漢格外熱情,顯出無微不至的關心,還常為滕老漢精心準備各色食品,如苡米、墨魚、胡桃仁、綠茶等等,細心的人就會發現,滕涌夫婦進貢的這些都是帶有抗癌功效的食品。而給滕老漢治療胃炎的藥,也被兩人別有用心地去掉包裝和標識。
這天早上,滕老漢傷感地對兒子說:“我得了絕癥,我已經知道,你們這樣小心地瞞著我,倒是用心良苦。”滕涌及時地否認:“您沒得絕癥,您的身體好得很呢,千萬別胡思亂想……”滕涌說著說著就哽咽起來,不知從哪擠出了兩滴眼淚來。
滕老漢六歲的小孫子見爺爺如此傷心,就跑過去用小手拍著滕老漢的胸口安慰道:“爺爺不怕,爺爺不怕,幼兒園老師說,病都是來嚇唬人的,只要小朋友乖,病就被嚇跑了……”滕老漢看著自己懂事的小孫子,又一次悲從中來。滕涌在旁邊則一把拉過兒子,讓倩娥趕緊帶他去幼兒園。
滕涌的種種表現越發被滕老漢視為兒子對自己身患絕癥的事實的善意隱瞞,他對滕涌說:“你不用再騙我,如果只是得胃炎,用得著給我吃那么多補品嗎?你還把診斷書藏起來,騙我說丟了。其實我知道,我得的是癌癥!”滕涌似是而非地辯解著,“您真的沒有得癌癥,不信……您可以再去醫院查查。”滕老漢固執道:“我還不知道!你們和醫生串通起來瞞著我,這種事醫生是不會直接讓病人知道的。”
至此,滕涌的目的已達到,滕老漢已對自己得了癌癥的“事實”深信不疑。精神防線一崩潰,身體就垮了下來。滕老漢每天在死亡的巨大陰影中度過,在惶恐不安中飽受煎熬,不消一個月他已是憔悴不堪,像霜打麥子般搖搖欲墜。
滕涌掐算著,子承父業將指日可待。他在心里暗暗得意:心理暗示的方式真的可以殺死人,他只是死于自己的想象而已,這樣警方也不可能在父親的死因中找到任何疑點。
又過了幾日,滕涌突然接到公證處打來的電話,說是滕老漢要就財產問題作重要決定,要滕涌準時到場。這么多年來等的就是這一天,滕涌抑制不住地喜出望外。
父親似有回光返照的征兆,坐在公證處的條椅上,看起來狀態良好。滕老漢對面坐著認識多年的王律師,旁邊還坐著堂弟和三個孩子。他們來干什么?滕涌心里生出疑惑。滕老漢高興地對兒子說:“我已經囑托王律師和科學院癌癥研究學會聯系過,將全部財產捐給他們做研究經費,不久他們就會研制出一種抗癌新藥,造福所有癌癥患者。”滕老漢頓了頓,又說,“阿涌,你看我們村還有三家貧困戶,孩子十來歲了,都還沒上學,我把窯廠每年的兩萬元利潤分成捐給這些孩子念書,也算是我臨死前對社會做的一份貢獻吧!”
滕涌一聽,臉色頓時大變:“爸,這可萬萬使不得!”
滕老漢拉下臉,“怎么使不得?命都要沒了,我要錢有何用?我這把老骨頭在有生之年做點善事,或許還能多活幾年。老話說:好人有好報。難道說你舍得我的命舍不得我的錢嗎?”滕涌氣急敗壞,頓足大呼:“這……可是,你根本就沒得癌癥啊!”
時至今日,就算滕老漢相信也無濟于事,錢都已捐了,孩子已經領來了,所有公證條款都已簽好,沒有修改余地。滕涌夫婦處心積慮,最終弄巧成拙。
滕老漢最終去了醫院做了檢查,醫生說早已告之滕涌,滕老漢沒有得癌癥。滕老漢這才猜出真相,憤怒之下,帶著六歲的小孫子出去單過。若是他眼看著自己的孫子跟著利欲熏心的爹媽長大,就真的死不瞑目了。
第二年,縣里引進了中外合資注塑流水線,原來的塑料制品廠設備陳舊,技術落后,自然被淘汰。滕涌下崗,在縣城的菜市場擺了個水果攤,而倩娥由于財迷心竅,急火攻心,神智失常,口里不停地念叨著:“你沒得癌癥,你沒得癌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