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徽宗宣和年間的一天,一大早從京師的瓦肆“鬧紅軒”里傳出一個驚人的消息:皇帝最欣賞的畫師匡瑞清被刺死在名妓何涓涓的香閨里。
匡瑞清本是個落魄潦倒的窮畫家,因為一幅長卷《元夕觀燈圖》被徽宗稱為堪與張擇端的《清明上河圖》相媲美而名動京城。后來,他在參加考畫取士時,面對“蝴蝶夢中家萬里,杜鵑枝上月三更”的考題,匠心獨運,不畫蝴蝶和杜鵑,畫的是:草木荒涼之地,月影朦朧之時,身陷匈奴的蘇武,懷抱節旄,在冰天雪地里打瞌睡。徽宗看后贊道:“睡必有夢,蘇武夢見的當是遠在萬里之外的故國家園,這其中又暗合杜鵑啼血之意,構思實在是高妙!”當即授予他畫院最高的藝學之職。
匡瑞清的死訊讓徽宗大為傷感,他著令開封府尹全力調查,火速緝拿兇手。
具體調查匡瑞清一案的重任就落到了開封府捕頭陸東川身上,此人三十多歲,精明強干,立志以前輩“御貓”展昭為榜樣,是一條鐵骨錚錚的漢子。他先調查何涓涓,從她那里得知了那晚的情景:何涓涓給匡瑞清彈琴唱曲,匡瑞清給她畫像,一直到深夜,茶水涼了,她下樓給他端熱茶,回到房間發現他倒在桌案上,后背一團血污,被捅了一個血窟窿。陸東川又問何涓涓:“那晚匡瑞清可得罪了什么人?”她回答說那晚來“鬧紅軒”的還有京城大富商金天祿,他們二人都點名要自己陪伴,鬧得不可開交,最后還是鴇母想出一個抓鬮的辦法解決了問題,輸了的金天祿氣呼呼地走了。
兇手作案很麻利,現場沒有留下任何蛛絲馬跡。陸東川找不出線索,于是前往汴梁城內的金家查看。剛走進金家,就聽見里面一片哭聲,他看到金天祿躺在血泊之中,咽喉被刺穿。金夫人說丈夫是剛剛被殺,她看到兇手跳窗離去時的一個側面,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高大精瘦。一時間陸東川疑思盤結:這是巧合嗎?二人的死是否有關聯?如果有,兇手為何要殺兩個有過結的人?他仔細檢查現場,最后只在尸體旁邊的地上發現一點帶血的黃綠色粘液痰。隨來的仵作說,這是癆病者的痰液。他問金夫人金天祿是否患有癆病?金夫人說沒有,他們家沒人得這種病。看來這是兇手留下的,有了線索,陸東川立即命令手下秘密查訪各處藥房、醫堂和客店,尋找患有癆病的四十多歲高大精瘦的中年人。下午酉時便有捕快報知陸東川,在城北郊的一家小客棧里發現一個符合特征的人。
陸東川帶著眾捕快悄悄包圍了那家小客棧,沖進去搜捕時,果然在一間客房里發現了要找的人。那人見了捕快,先是一驚,不停地咳嗽,然后又自顧身地燒著艾絨,施灸治病。
陸東川道:“我們是開封府官差,你有謀害兩條人命的嫌疑,請跟我們回府衙接受調查。”
“稍候,這樣赤身見官也不雅。”中年人言畢,直到把艾絨燒完了,穿好衣服,挺身向陸東川道,“兩個人都是我殺的,不假;但要抓我,得看你們的本事了。”
陸東川一使眼色,兩個捕快就撲上去,眼見斗不過,又有捕快撲上去,不料那人很是厲害,十幾個捕快仍然稍處下風。中年人一邊打一邊咳嗽,等到眾捕快支持不住了,陸東川便拔刀迎了上去,二十幾個回合便將刀架在了中年人的肩上。中年人棄劍嘆服:“不愧是開封府的名捕,在下余望岳服了。”
陸東川將殺人兇手押回開封府,投進了重犯監牢。此時已是晚上,府尹決定明日上午提審兇犯,要求獄卒嚴密看管,不得有差池。
第二天上午,府尹升堂提審殺人兇手余望岳,這時一個差役驚惶失措地跑來稟報:“大人,大事不好,犯人余望岳越獄逃走,陸捕頭也被刺殺了!”
府尹立即前往監獄察看,只見陸東川胸口被刺,倒在牢門旁,手邊的刀正在滴血,顯然死前有過搏殺,而且還砍了越獄犯一刀。幾個被打昏的獄卒這時也蘇醒過來,他們說陸東川來提押犯人過堂,打開牢門時,余望岳突然掙脫了手銬腳鐐,將陸東川踢倒在地,打倒眾獄卒逃跑了。
府尹急忙向刑部報告了此事,刑部即令京城各個城門加強盤查,同時報知徽宗。徽宗聽后十分震驚,命令刑部衙門一定要將兇手捉拿歸案,繩之以法。
追捕兇犯余望岳的大任交給了刑部總捕頭魏鼎成,人稱“鐵索神手”,栽在他手里的大盜惡徒不計其數。余望岳越獄時曾被陸東川砍傷,魏鼎成叮囑捕快們特別留意近日買藥尋醫的人。可捕快們加緊搜索了幾天,倒是發現不少受刀傷的,卻沒有一個是余望岳。查了幾日,仍沒發現兇手的蹤影,魏鼎成郁悶極了。
此時宋軍與金軍聯合對付遼軍,打得遼軍節節敗退。金國竟然活捉了遼國的天祚皇帝,派使臣來汴京報喜。金使在覲見徽宗時,聽說了匡瑞清和陸東川之死,表示愿意協助宋朝捉拿兇手,徽宗很感激地答應了。
金國派出協助魏鼎成調查案子的人叫完顏鋒,身手了得,但十分好酒,為人飛揚跋扈,處處要魏鼎成聽他的安排。因為合作者是皇帝欽命的,魏鼎成只好忍讓。結果查了多日還是沒什么進展。
這天早晨,手下人匆忙來報知魏鼎成,說是完顏鋒被殺死在從“滿江紅”酒樓回住處的路上。魏鼎成趕往察看現場,酒氣與血腥味撲面而來,完顏鋒腹部被刺,酒從腸子里流出來,路旁的雜草野花被踩踏得一片狼藉。
魏鼎成將此事迅速報告給了徽宗,徽宗大為震驚。金使得到消息后怒氣沖天,當著徽宗的面大聲喝斥刑部官吏,揚言七日內不抓住兇手,將上報金國派兵來大搜捕,寧可錯殺一千也不放走一個。徽宗給刑部施壓,刑部就給魏鼎成施壓。
眼看到了第七天晚上,仍然沒有抓到兇手。捕快們急得上躥下跳,魏鼎成反而異常鎮定。這時手下來報,說有一個神秘人要求見,魏鼎成命人將那人帶進來。來人戴著低沿紗帽,伴有咳嗽聲,捂住胸口道:“魏大人,若還沒抓到兇手,就把草民交上去吧。”魏鼎成一驚:“何出此言?”來人平靜地道:“因為我就是殺人兇手余望岳!”說著揭去頭上的紗帽,露出一張消瘦潮紅的臉。
魏鼎成大驚:“你自投羅網,這可是死路一條!”余望岳道:“我敬重你是條漢子,死在你手里,平生無憾。”魏鼎成道:“金天祿是深藏不露的高手,你能一擊而成,更是深不可測。”魏鼎成說著頓一下,又道,“可完顏鋒不是你殺的,你何必趟這潭渾水!”“可是皇上和金使卻認定完顏鋒是死在我手里,我一個病夫何必惜命。”魏鼎成無語,余望岳又問:“你好像已經知道了我為何要殺匡瑞清和金天祿?”魏鼎成點點頭:“如果我猜得沒錯的話,開封府的捕頭非但不是被你所殺,反而是為你自殺!”余望岳頓時潸然淚下:“陸兄弟為我而死,讓我無地自容。”魏鼎成安慰道:“余兄不必難過,陸兄弟當時的處境太難了,一死了之最干凈。”余望岳道:“明日七天交出兇手之期就到了,你把我送上去交差,本來他們要抓的人就是我!”魏鼎成猶豫了好一會兒才道:“恕小弟不恭,只得委屈余兄了。”說著從懷里掏出繩索,三兩下就將余望岳綁了個結實。
第二天上午,魏鼎成來向徽宗和金使交差。徽宗問:“案子查清沒有?”“查清了。”金使問:“兇手抓到沒有?”“抓到了。”金使大叫:“給我押上來!”魏鼎成道:“不必押了,殺死貴國完顏鋒的兇手正在跟你說話。”金使大驚:“你就是兇手?”魏鼎成堅定地點點頭。金使暴怒,拔刀而起。“使節且慢!”徽宗說話了,“魏捕頭,兇手明擺著是余望岳,你何苦替他頂罪?”魏鼎成道:“微臣所言屬實,不敢欺君罔上。”
徽宗驚問:“你為何要殺完顏鋒?”金使這時也插話道:“還不是完顏鋒搶了他的風頭,他心生不滿!”魏鼎成坦蕩地一笑:“魏某還不至于是此等鼠肚雞腸之人。”
魏鼎成交代,完顏鋒嗜酒如命,那晚他在“滿江紅”酒樓喝得酩酊大醉,搖搖擺擺回住處。那時魏鼎成正在琢磨案子,散步出來正好碰到了完顏鋒,于是他扶完顏鋒在一旁的草地上坐下,完顏鋒打著酒嗝問魏鼎成:“你知道我堂堂大金國為何要幫你查一個殺人兇手嗎?”不等到魏鼎成說話,完顏鋒又自言自語:“這個混蛋竟然殺了我大金國的兩個密探!”魏鼎成問:“你說的是匡瑞清和金天祿嗎?”完顏鋒隨口道:“就是他們,一個安插在宋朝皇帝身邊;一個負責接應向外面傳送消息。”魏鼎成大駭,心想,余望岳殺的竟是這樣兩個人,他是為國為民的義士,這樣的人當然不能當兇手抓。而完顏鋒的存在對余望岳是個威脅,必需鏟除這個家伙。于是他拔出刀,寒光一閃,完顏鋒見到刀光,酒醒了大半,也拔出了刀,兩人好一陣搏殺,最終魏鼎成一刀捅進了完顏鋒的小腹。
“一派胡言,拿命來!”金使一邊大叫一邊揮刀向魏鼎成劈來,可是魏鼎成一下子就將使臣蹬出丈外,頓時大口吐血。魏鼎成大罵:“你們的狼子野心,天地共知,與我大宋合兵滅遼只是權宜之計,想侵占我大宋才是真心!”
徽宗大喝一聲:“來人,將這胡言亂語的狂徒拿下!”侍衛沖上來綁了魏鼎成。徽宗搶步來到金使面前,連連道歉:“使節受苦了,朕與貴國欲結盟好是真,朕相信貴國也是誠心結好。朕一定會嚴懲兇手,絕不姑息!”說完,忙叫太醫給金使治傷。
徽宗又怒不可遏地質問魏鼎成:“你說匡瑞清和金天祿都是金國的奸細,他們怎會為爭一個女人而反目?”魏鼎成答道:“這正是金主安排的狡詐之處,其中一個敗露了,另一個絕不會被懷疑,可以繼續做內應。”
徽宗愣住了,魏鼎成反問:“皇上果真以為開封府捕頭陸東川是被余望岳殺死的嗎?”“難道不是嗎?”“當然不是,他是為了救余望岳自殺的!”魏鼎成當時去勘察現場時就發現了諸多疑點:陸東川提審余望岳之前,余對陸曾悄悄說過一席話,他說的是什么呢?開封府的手銬腳鐐不是人力所能弄開的,何況余望岳是個病夫?現在可以推斷陸東川為何要自殺,余望岳告訴他殺死的是兩個人是金國的奸細后,他就決定放了余望岳。于是先打開他的手銬腳鐐,趁提審開牢門之機放他逃跑。陸東川明白岳望岳是他親手抓的,現在犯人竟然會卸去手銬腳鐐從他手上溜走,破綻很大,無法解釋,于是將自己刺死。
這時有大臣問:“如此大事,他怎么不稟報,否則也不至于死?”
魏鼎成苦笑:“當時宋金聯軍攻打遼國,凱歌頻傳,皇上會相信他的話?在這大好的局面下,皇上會不把他當成妖言惑眾者殺掉嗎?
這時金使被止住血,又大聲嚷起來:“不要讓這家伙在這里胡言亂語,我大金國主與大宋修好是一片誠心,日月可鑒。此次直搗遼國老巢,活捉遼國天祚皇帝,派我等前來報喜,就是為與貴國永結同好!”
魏鼎成大喊:“皇上明鑒,不要聽他顛倒是非,一派胡言!”
徽宗舉棋不定,最終還是落到了金國一邊:“大膽魏鼎成,枉為刑部總捕頭,自己無能,抓不到兇手,偏在這里胡說八道,造謠生事,破壞宋金盟好的大計,實在可惡,來人,推出去,剮了!”
這時有大臣勸阻,不宜早下決斷,徽宗根本不聽,還是將魏鼎成凌遲處死。咽氣前,魏鼎成呼喚著余望岳的名字:“余兄,你現在應該被轉移到安全的地方了吧,有你這樣的英雄義士在,國家就有希望!”
不久,金國果然撕毀原來的宋金和約,兵分兩路南下,一路直取汴京。宋徽宗聞聽,驚落了手中描繪太平盛世的畫筆,嚇得趕緊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