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債

天外飛來的巨款

擺小攤賣水果的羅家文意外收到一筆12萬元的巨款。

當時，羅家文正蹲在水果攤前給人稱蘋果，一邊稱，一邊和買主為一毛錢的零頭打著嘴仗。

買主是個50多歲的婦人。特能纏，付款時非要羅家文免去那一毛錢的零頭，羅家文不免。他說：“你以為我們做小生意的容易!一斤才賺幾分錢，這個免一毛，那個免8分，我這生意還做不做了?”買主倒也沒再糾纏，照數付了錢，但在臨走時拿走了羅家文一個核桃。羅家文正要攆過去追要。郵遞員小張把車子橫在他面前，說：“我說羅家文，你就要成了大富翁，還在乎一個核桃?”羅家文以為小張逗他，就說：“別逗了。有人給我匯款?12萬?開國際玩笑吧!去去去，別影響我做生意?！毙埌褏R款單交到羅家文手上，羅家文看了看。不錯，收款人一欄的確是羅家文的名字，款額也確實是12萬，再看匯款地址，是省會鄭州。

這筆天上飛來的巨款一下子把羅家文擊蒙了，愣在那兒好半天沒有醒過神來，連小張要他請客的話都沒有聽到。這是怎么回事呢?羅家文不記得在鄭州有親戚，也沒有熟人朋友，誰會給自己匯來這么大一筆巨款呢?

羅家文早早收了攤。回到租住的屋子，飯也沒心做，手里擇著菜，心里一直想著那筆巨款的事，一把芹菜，半小時也沒擇完。這到底是咋回事?難道有人把款匯錯了?把同名同姓、另一個羅家文的錢匯給了自己?或者干脆就是筆誤，把“羅家齊”、“羅安文”之類的名字寫成了羅家文?再或者，是那些販大煙、賣白粉的把不法收入轉移到自己名下，然后再來要回去?那張匯款單便像一個燙手的山芋，拿著燒手，扔了可惜。羅家文從口袋里掏出匯款單，翻來覆去又看了幾遍。沒錯，名字是羅家文的名字，地址是羅家文的地址，租住屋的門牌號碼也不差分毫。

這就讓羅家文納悶了。

這時，羅家文8歲的女兒倩倩放學回來，見爸爸坐在門口發愣，菜也沒擇，飯也沒做，就嘟起小嘴，說：“爸，你這是昨啦?咋忘了做飯呢?我肚子都要餓扁了?！?/p>

羅家文這才醒過來，收起那張匯款單；忙著做飯去了。

倩倩是個苦命的孩子。自從去年羅家文開車撞了人，妻子也連病帶氣去世了，羅家文把這個苦命的孩子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真是捧著哈著過日子。天暖了怕她熱著，天涼了怕她凍著，孩子沒了娘夠可憐了，咋能再讓她受丁點的委屈呢?

吃過飯，倩倩上學走了。羅家文那碗飯卻一口沒動，歪在床上，手里捏著匯款單，陷入往事的回憶之中。

橫禍突然降臨

羅家文原來有個幸福的家庭，妻子賢惠能干，女兒聰明漂亮。日子雖然過得不很富裕，卻也家庭和睦，幸福快樂，夫妻倆在街上擺個水果攤，經營蘋果、鴨梨、葡萄等時鮮水果。兩口子一向為人和氣，做生意實在，老不欺，少不瞞，他攤上的生意就特別好，一天下來也能掙上幾十塊錢?？闪_家文不滿足，每當看街上的女人穿金戴銀，著裝時尚，別家孩子打扮得花枝招展，啃著大雪糕招搖過市，羅家文就心里酸酸地把頭低下去，不敢看身邊的妻子和女兒。他想，我也是個男人，咋不能讓妻子和女兒吃得好些，穿得好些呢?

去年過年的時候，羅家文的表哥來走親戚，表哥在一家鋁廠供銷科工作，看了羅家文的家庭狀況，就對對羅家文說：“家文，你就不能干點別的，光靠賣水果能掙幾個?”羅家文嘆了口氣，說：“咋不想，日子過得不好，我心里也不好受?？晌夷芨缮赌?”表哥想了想說：“你在部隊不是開過卡車嗎?不如買輛車給我們廠拉礦石吧?！?/p>

夫妻倆商量后，就把家里所有積蓄拿出來。又把房子抵押出去，貸款買了_輛裝卸車，給表哥的鋁廠拉礦石。

干了一個月。夫妻一攏賬，除去油錢、車損、請客送禮等雜七雜八的費用，竟凈落4000多塊錢。夫妻倆興沖沖地叫上女兒倩倩，到飯館里吃了一頓，又到百貨商店為女兒買了一身新衣服。羅家文說：“照這樣下去，要不了多久，咱就可以在縣城里買套房子。現在政策變了只要有房就給上戶口，到那時，咱全家就都成了城里人了。”

誰想說這話沒多久，羅家文的車子就出了事。那天，羅家文像往常一樣，給車子加好油，仔細地檢查了車況，還把輪胎上的栓緊了緊，這才出了家門。回來的路上，車開到鄰縣交界，羅家文前面出現一個騎自行車的男人。那人騎車有點心不在蔫的樣子，左拐一下，右拐一下。羅家文怕出事，就按了一下喇叭，意思是讓他注意躲讓。誰知，當羅家文的車子駛近那個男人還有三米。騎車的男人突然一拐車頭，連車帶人鉆到了羅家文的車子底下。

被軋死的男人叫周德學，是鄰縣醫藥公司的職工，他的妻子叫汪小玉。她趕到現場，一見丈夫的尸體就昏了過去，醒過來后，二話沒說，甩手扇了羅家文兩個耳光。

事故責任的認定是羅家文負全責。對此，羅家文很有看法。是騎車人突然左拐才造成的事故，他最多只能負一半責任。他把他的看法對事故科的人說了，事故科的人說：“你知道什么叫死有理嗎?人家的人死了，這理也就是人家的了，你啥也別說了，回去準備錢吧。”

羅家文想想躺在太平間里的周德學，再看看痛不欲生，哭得鼻涕橫流的死者妻子，也就沒有再說什么。還說什么呢?人家畢竟是死在自己的車輪底下呀。經事故科調解，雙方達成協議：羅家文一次性賠償死者家屬12萬元，從此以后，兩家各過各的日子，再無糾纏。

為了湊足這筆賠償金，羅家文賣掉了剛剛跑了兩個月的汽車和自家的房子，租了一間房子居住。當時妻子正有病，無法接受這樣的現實，連氣帶病，沒出兩個月便去世了。一個本來幸福的家庭就這樣在頃刻間解體了。

賠償金是12萬。寄來的錢也是12萬，難道是死者家屬又把錢還回來了?羅家文搖搖頭，不可能，死者家屬怎么可能把錢還回來呢?現在的人都愛錢。都在想方設法掙錢，怎么可能把到嘴的肥肉重新吐出來呢?可這到底是誰寄來的錢呢?

羅家文糊涂了。

丈夫的最后一篇日記

這筆錢的確是死者妻子汪小玉匯給羅家文的。

那筆賠償金汪小玉一分未動，那是丈夫的命換來的。她咋忍心花它呢?為了維持生計，她找了一份保姆工作，每月400元錢。

汪小玉和丈夫周德學感情很好，丈夫出車禍去世以后，汪小玉十分傷心，那種傷痛的感覺，就像一顆心被誰突然間掰去了一塊。滴著淋漓的鮮血。這種感覺，在很長一段時間伴隨著汪小玉，讓她食不甘味，夜不能寐，臉不洗，頭不梳，躺在床上唉聲嘆氣。直到兩個月后，汪小玉才漸漸走出了那段灰暗的日子，但她仍然忘不掉曾經給予她幸福和快樂的丈夫。每當夜深人靜，汪小玉便拿出丈夫遺下的日記來看。丈夫有記日記的習慣，家里的大事小事，夫妻間的歡樂瑣事，甚至是一些小小的別扭，周德學都一筆一筆忠實地記錄下來。他對汪小玉說過，他的日記，是對他們生活的寫照，到我們都不再年輕的時候拿出來看看。是一種美好的回憶。但他萬萬沒有想到，他的日記現在卻成了汪小玉對于他的回憶。

日記是周德學認識汪小玉那天記起的，有十幾本。汪小玉每天只讀一篇，她不舍得一下子把日記讀完。她要讓丈夫盡可能多地陪伴自己。日記是回憶，日記也是慰藉。通過字里行間透出的柔情蜜意，她仿佛覺得，丈夫就在身邊，丈夫的靈魂也一直陪伴在左右。

轉眼半年過去，丈夫的日記看得差不多了，今天是最后一篇了。晚上，汪小玉含著熱淚。把日記本抱在懷里，久久不愿翻開這最后一篇。她想，讀完這篇，丈夫就要離她而去了。

“我死了不要緊，可小玉怎么辦呢?今后誰來照顧她呢……”

剛讀了個頭，汪小玉就驚呆了。難道丈夫知道自己要死?要出車禍?要不，他怎么會這樣寫呢?汪小玉不禁回想起丈夫出事前的種種反常行為。丈夫的臉黑了，瘦了。常常捂著腹部，臉上現出痛苦的神色。汪小玉問他怎么了，丈夫說沒事，可能是吃飯不注意，拿回來一堆藥。那天晚上。汪小玉半夜醒來，一轉臉，卻見黑暗中有兩點亮亮的光點——丈夫兩眼大睜，望著天花板出神。早上收拾床鋪，丈夫的枕巾濕濕的，揉成一團。

還有，出事的當天，周德學一大早就起了床，把房子里里外外全部打掃一遍，換掉客廳舊的電棒管，之后騎車出去灌回來一瓶液化氣。做好這一切，周德學交代汪小玉說：“晚上睡覺時把門鎖好，現在小偷多，別丟了東西；燈泡壞了要找人幫忙，別自己換，爬高上低的容易摔著；還有，液化氣用完了讓煤氣公司的人送，不用心疼三五塊錢的服務費……”

周德學說著眼睛濕濕的，弄得汪小玉心里也酸酸的。她說：“你今天這是怎么啦?不就是去西山鄉聯系業務嗎，咋搞得跟生離死別似的?”

周德學推車出門，走到門口又拐了回來，把汪小玉抱住，吻她的時候，汪小玉覺得，丈夫的手是冰涼的，臉頰上也沒有一絲的熱氣。

汪小玉繼續看著丈夫的日記。

“我不相信我得了癌癥，而且是晚期，可幾家醫院的診斷結果全都一樣：癌。我知道，我在這個世界上的日子已經不多了。我留戀這個世界，留戀小玉，可我又不得不死……我不怕死，可我放心不下小玉，她沒正式工作，今后怎么生活下去呢?想來想去，只有一條路可走：制造車禍，提前結束自己，為小玉掙一筆賠償金，讓她日后生活有靠。我知道，這樣做很陰險，也很缺德，會害了別人，可我沒有別的辦法。就讓老天懲罰我吧……”

汪小玉同時發現了夾在日記里的診斷書和化驗報告。

汪小玉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放聲大哭起來。她實在無法接受丈夫為自己所作出的犧牲，但她又深深知道，丈夫在做出這一決定時承受了怎樣的心理壓力呀。

連著三天，汪小玉老想著那筆賠償金的事。站在她的角度去考慮，丈夫的行為無疑是感天動地的愛。為她留下一大筆錢；而站在對方的角度去想，丈夫的這種做法卻又是卑鄙的，自私的。

到底要不要這筆錢?汪小玉陷入了深深的矛盾之中。她清楚地知道，如果把車禍真相公布于眾，這筆巨款也就不再屬于自己了，而且，那個愛她的人——她的丈夫周德學，還將背上害人的惡名，化成了骨灰也不得安寧?？扇绻颜嫦嘤肋h塵封在心底呢?汪小玉不但繼續擁有那筆錢財。也保住了丈夫的名聲?？勺约旱牧夹哪?將一輩子在半空里懸著，拷問自己。折磨自己，難有片刻的安寧。

經過幾天的反復考慮，汪小玉走進了郵局，把錢匯給了車主羅家文。并且決定，她要靠打工掙錢，償還羅家的損失。

真相大白

半個月后的一天，汪小玉從她打工的鄭州來到郊縣。敲開了羅家出租屋的房門。見到汪小玉，羅家文愣了，他認出了汪小玉。當時，協商事故賠償的時候，羅家文曾見到汪小玉兩面，他對汪小玉的印象并不錯，雖然她生氣地扇了自己兩個耳光。但在談到賠償時。汪小玉的親戚獅子大開口，張口就要20萬。汪小玉淡淡地說：“這位大哥看上去也不容易，就讓他看著給吧?！碑敃r，羅家文特別感動，心里說，多虧了這個通情達理的女人啊!

12萬元這個數字，是事故科的人提出來的，羅家文和汪小玉都認可了。

可羅家文不知道汪小玉現在來干什么，他問汪小玉：“是你?有什么事嗎?”汪小玉“撲通”一聲跪在了羅家文的面前，她說：“我是替我丈夫賠罪來了?！?/p>

“賠罪?”羅家文大惑不解。說?！百r罪的應該是我呀?！?/p>

汪小玉哭著把丈夫身患絕癥，故意制造車禍的事一五一十說了一遍，最后說：“大哥，真是對不起了，因為我丈夫的過錯。讓你受了不白之冤，還害得嫂子也沒了，我們周家對不起你們啊。”

羅家文呆住了，過了好久，他一把抱住女兒倩倩失聲痛哭起來?？奁T一抹眼淚，憤怒地說：“你以為還了這12萬塊錢就能贖回你丈夫的罪嗎?不能!不能啊!”羅家文吼喊道，“你丈夫欠了我妻子一條人命啊!別說12萬，120萬也買不回來!我要告他，討回我的清白!”

這天晚上，羅家文也經歷了一個不眠之夜，先是妻子氣憤交加慘死在醫院，池帶著小倩倩艱難度日；次后是汪小玉還回來的12萬元錢；再后來是汪小玉瘦削的面孔和她真誠悔罪的眼淚。羅家文既為周德學故意制造車禍給他家帶來的災難而憤怒，同時，也被周德學對妻子的真愛感動。更讓他感動的是汪小玉，這個柔弱的小女子。假若她把真相永遠埋在心里，羅家文也將終生蒙受這不白之冤?？擅鎸φ煞蛴蒙王r血換來的巨款。她卻毫不猶豫地選擇了良心。

羅家文被感動了。他撕毀了已經寫好的訴狀。

人間自有真情

汪小玉把她的打工地點從鄭州換到郊縣。她要實踐她的諾言，打工掙錢為丈夫贖罪。她在市區邊一個爐料廠找了份工作，為爐子供料土。這是沒人愿干的工作，又臟又累，一天要拉著重車跑幾十趟。

月底結算，汪小玉把當月600元錢的工資分成兩份，留下150元作為必須的生活費，把剩余的450元錢送到了羅家文家。看著因勞累過度變得越發黑瘦憔悴的汪小玉，不知道為什么，羅家文的心痛了一下，眼里也浮上一汪熱淚。他推開汪小玉遞錢的手，說：“大妹子，你不要這樣難為自己了，你看看你都成啥樣了?”汪小玉跪下了，說：“大哥，你難道就這么狠心。連贖罪的機會也不給我嗎?”

“不，不是?！绷_家文說，“算了，過去的事，咱都不提了好嗎?仔細想想，那也不全是你丈夫的錯，他是為了愛你才出此下策的……再說了，你過得也挺難的，你看看你的臉，都瘦成啥樣了?這錢你買些營養品補補吧。”

汪小玉心里猛地一熱，自丈夫死后，還沒人這樣關心過她。

羅家文不收她的錢，汪小玉就以其他的方法彌補。下了班，她就來到羅家文租住的小屋，洗衣縫補，拆洗被褥，為羅家父女炒菜做飯。一天，汪小玉做好飯菜，盛到桌上，摘下圍裙就要走，被倩倩拉住了。倩倩說：“阿姨，我不讓你走。我沒有媽媽，你給我當媽媽好嗎?”羅家文和汪小玉當時紅了臉，互相看著。倩倩又對羅家文說：“爸爸，你說話呀，讓阿姨給我當媽媽吧?”

汪小玉哭著，把倩倩緊緊摟在懷里。羅家史望著女兒和汪小玉，露出一抹會心的微笑。

半月以后。羅家文的出租屋門上貼了兩個鮮紅的喜字，汪小玉邁著輕快的步子走進了羅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