娟子給我打電話說,她要去廣州參加一個會議,她乘坐在那趟列車明天凌晨兩點經過我們這座城市,只停車十分鐘,她問我需不需要他們那里的土特產,她給我帶一些來,到時候我買張站臺票進站,她把帶的東西送給我。她告訴我說她坐3號車廂8號下鋪!
我有點激動,我和娟子有十年的時間沒有見面了。十幾年前,我和她在北京讀研究生.她是我們的小妹妹,我不知道為什么在那么多的師兄弟中,她只樂意跟我靠近。上課時,她坐我前排,我去圖書館閱覽室看書,她也去那里看書,而且會坐到我的一側。就連去食堂打飯,她也時常加塞,當然是加在我前面,或者是讓我把她要吃的飯菜代買出來。她給我最大的幫助是給我洗衣服和床單、褥子,她說我干這些活兒吃力。開始時。我把她對我的幫助看作一個熱心的女孩子對一個殘疾人的同情和關照,可后來有同學議論說娟子可能對我有那種意思,我就有點為娟子擔心了,因為我知道,我是配不上娟子的,娟子是正規本科畢業后考上的研究生,而我是靠自學考上的,就連我自個兒都承認我的專業基礎比不上娟子,最主要的,娟子體健貌端。而我卻因為小時候患病右腿落下殘疾,走起路來風擺荷葉,娟子怎么會對我有那種意思呢?她之所以靠近我,是因為我所經歷的滄桑把她感動了,而這種感動跟愛情婚姻沒有關系。后來,娟子拿著一個紙條找我,那紙條上寫著:明天下午兩點,紫竹院公園東門相見。一看便知的人。她問我這紙條是不是我寫的,我問她這紙條是哪來的。她說是從教科書中發現的。我告訴她說這紙條肯定不是我寫的,我的字體不是這樣的。娟子說那是誰寫的呢?我說肯定是對你有愛意的人寫的唄,這是他在約會你!娟子說那你說我去不去赴約?我說當然得去呀,愛情是講究緣分的呀,錯過了機會,要后悔一生的!娟子目光挺復雜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就無聲地走了。也不知娟子去沒去赴約,只是從那件事情之后,她就疏遠了我。
我上研究生的第二年,與一個崇拜我的大齡女孩結了婚。她是從報紙上看到我靠自學上研究生的事跡后給我寫信透露那個意思的。當時,我和她一樣都已是大齡青年,甚至沒來得及戀愛,就談婚論嫁了。婚后有三年時間是兩地分居,直到一起生活后才知道兩人的性情和處事方法有很大差別,終因不可協調在結婚八年后各奔了東西,孩子跟著她。我又成了孤身一人。娟子研究生畢業后分到東北,據我所知,在她畢業時她還沒有男朋友。畢業后也沒有什么聯系。只是有一次我出差去上海。碰到一位上研究生時的同學,打聽到娟子的一點情況。原來娟子這些年來生活得很不順,丈夫在一次車禍中成了植物人。娟子那么年輕便守了活寡!我的心里便隱隱作痛。想給娟子寫封信又不知道說什么。直到去年,我收到娟子的信,她說她從一本雜志上看到一篇文章,雖然用的是筆名,但從內容上看出來是我寫的,那篇文章讓她想起了很多上研究生時的往事。她是從上海的同學那里打聽到我的聯系方式的。從那時起,我們會偶爾通個電話。沒想到娟子會路過我所在的這座城市。我在電話里頭跟娟子說不用給我帶土特產,但到時候我一定去車站看她。
第二天晚上我一直看電視到凌晨一點,然后打的去了火車站。問了一下咨詢處娟子乘坐的那趟火車是幾點,人家告訴我說是兩點。我買了站臺票,問工作人員從沈陽開往廣州的那輛車停幾站臺,工作人員告訴我說是三站臺。我提前十分鐘來到站臺上。站臺上只有零零散散幾個人,在翹首等待著遠方的親人。我的心情也很復雜。十年未見,我還能認出娟子嗎?不過,娟子肯定會認出我來的,就算我的相貌與十年前變化不少,但只要我在站臺上走幾步,娟子就會從我走路的姿勢上認出我來。我估計,火車進站時,娟子肯定是把臉貼在窗戶上,看著站臺上的人。只有十分鐘的時間,跟娟子說些什么呢?問她過得可好?這個問題很敏感!對了,娟子出差,誰照料她那已是植物人的丈夫呀?我曾經跟我的幾個同學打聽過娟子的婚姻問題,好多人認為娟子不應該守著一個植物人過一輩子,那是有失人性的,也有人說娟子離開植物人丈夫是不道德的!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贊成哪種觀點。從感情上,我希望娟子過上好日子。我這么去想的時候,聽到車站工作人員用話筒喊話讓等車的人站在安全線內,列車馬上就要進站了。我的心情便興奮起來,朝北站北入口看去。一分鐘后,我看到了車頭,車后是長長的列車……
3號車廂剛好停在我站的位置。我跟列車員說我上車去找個人,馬上就下來,列車員說你快點,別誤了開車。我上了3號車廂,從1號臥鋪的上中下三個位子查起,直到20號臥鋪的上中下三個位子,躺著的人中沒有娟子,在下鋪和窗口座位上坐著的人以及在過道里站著的人中也沒有娟子,難道她從另一個車門下去找我了?我趕緊下了車,站臺上還是那么稀稀拉拉幾個人,根本沒有娟子的影子。莫非她在廁所里,車到站時沒有出來?我又要上車,卻讓列車員給攔住了,她說火車馬上就要開了,我只好在列車外隔著窗戶朝里頭看。還是一無所獲。難道娟子沒坐這趟車,臨時改變了乘車車次?我看著那趟列車緩緩駛出車站,心里一陣一陣地冷了下去……
走出車站,我才想起自個兒犯了一個多么大的錯誤。我為什么不給娟子打手機?只要手機一接通,她不就知道我到車站來接她了嗎?她就會很容易地找到我。剛才只顧忙著找人,把這茬兒給忘了!清醒過來的我趕緊拿出手機,卻想不起娟子的手機號碼了!回到家,找出記著電話號碼的本子,找著娟子的手機號碼,用自己的手機撥了過去,卻是服務臺的提示:“您撥的電話已關機!您撥的電話已關機!”
我悔恨不止,錯過了與娟子相見的機會,以后不知什么時候才會相見呢!過了十來天。我估計著娟子可能開會結束從廣東回到東北了,給她單位打了電話,接電話的是個女同志,她告訴我說娟子辭職了,我一驚,問娟子為什么辭職,對方說娟子在廣州搞了個對象,辭了職,到那里工作去了。娟子搞對象了?那她那位植物人丈夫呢?
一年后,我又成了家。單位派我到廣州開會,住在東山賓館,給在廣州的一位上研究生時的同學打了電話,告訴他我在廣州開會,他說那好啊,晚上,把在廣州的同學叫到一起聚一聚。讓我沒想到的是,我竟然在那天晚上見到了娟子!她看著比十年前老了一些,但變化不是很大。席間,我也沒怎么說話。從飯店出來,我邀請她到我住的賓館坐一會兒,她答應了。在我住的那個房間里,我們聊了兩個來小時,她告訴我,她的前夫提出離婚,不然就絕食,前夫的家人也勸她離婚,為的是她的前途和幸福。她猶豫過,可她也是女人。這件事,她盡力了。她同意離婚,可原來的環境實在讓她傷感。有些人不理解她.說她不道德,她覺得壓抑.就辭了職來廣州找工作了。我問:“你不是在廣州找了個對象嗎?”娟子說:“有人給介紹過,交往了一段時間,可是不合適,沒成!”我告訴她,那天夜晚。就她乘車路過我工作和生活的那座城市時,我去車站接了她,卻沒接到。娟子顯然有些吃驚:“是嗎?我一直等著你,車一進站我就把臉貼到玻璃上朝外看,卻沒有在站上看到你。當時,我還笑我自作多情,誰會在深夜來看一個過去的朋友?車開過你們那座城市后,我都感嘆世態炎涼了!”我說:“這就怪了,我還上3號車廂找了你!”娟子嘆了口氣說:“大概這是命運的安排吧!”我跟娟子說:“你怎么信命?”娟子說:“我本來是不信命的,可這些年來,經歷了這么多事,難道是個人力量所能左右的嗎?這些年來,我一直關注著你。我也知道你離婚的事。不瞞你說,那次我來廣州,不是開會,而是找工作,當時我有個想法,如果你來看我時讓我下車,說不定我就留在你所在的那個城市了!”
我聽得懂娟子這番話的意思,這真的是一件挺遺憾的事情。
會議結束的當天下午。會務組的人員給我們送來了返程車票,我問是哪天的票,會務組的人說是明天凌晨的。我說那正好有一天的空閑時間,在廣州玩玩!人家提醒我說:“沒有一天了,最多還有十來個小時。”我說:“不是明天凌晨的票嗎?”人家說:“是呀,過了午夜十二點不就是明天嗎?”
我恍然大悟。那次,我去車站看娟子時,她已經過了我所在的那個城市二十四個小時了!
責任編輯 六 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