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一口,聽話啊,哦,對了,再吃一口……”
“乖,不聽話我打你喲,多吃點身體才壯壯的,張嘴啊……這才乖嘛……”
89歲的丁履誼老人用溫存的話語哄著93歲的妻子劉同暉吃飯。略有一點意識的妻子笑了,竟張開了嘴。
一口一口地喂完飯后,丈夫貼著妻子的耳朵一遍遍地呼喚:“同暉,我是履誼,丁履誼!同暉,你聽見我喊你了嗎?同暉……”面對丈夫的聲聲喚、切切愛,妻子有時茫然地看著他,有時又略有所思,有時又對他笑一笑。只要妻子有一點意識,他的眼中就會閃爍出喜悅的光。
17年了,妻子完全癱瘓17年,進入植物人狀態5年,這樣的場景,天天都在上演。
這對患難夫妻,有著不平凡的遭遇。丁履誼曾擔任原萬縣地區醫院(現萬州區三峽中心醫院)院長30多年,是享受國務院政府特殊津貼的專家。妻子劉同暉先后任原萬縣地區醫院婦產科主任、婦幼保健所所長達34年,是原萬縣地區第一屆政協委員。1953年,劉同暉參加了全國第二屆婦女代表大會,受到了毛澤東、周恩來等國家領導人的親切接見。
在丁履誼老人家里,掛著他們夫婦的許多照片,各個時期的都有,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們的結婚照,一個是青年才俊,一個是靚麗淑女,當年真是一對惹人羨慕的伉儷。經過60年風雨的洗禮,2006年底,他們家被評為“第五屆全國五好文明家庭”、“第五屆重慶市五好文明家庭標兵戶”。60年流金歲月,夫婦二人用心雕琢出他們的鉆石婚姻。
30年事業 兩同窗比翼齊飛
丁履誼和劉同暉是大學同學。1945年,二人從原山東省立醫學專科學院畢業后,雙雙回到原萬縣地區醫院工作。因為志同道合,兩人于1946年喜結良緣。1949年萬縣解放,丁履誼被任命為萬縣地區醫院院長。
剛解放時,百廢待興,醫療水平更是落后。當時的萬縣地區管轄三區八縣,因婦科疾病前來就診的婦女很多,而醫院并沒有專門的婦科為她們解決難言之隱。劉同暉腦子里冒出一個念頭,創建一個婦產科!于是她一邊做好手頭的工作,一邊鉆研婦產科方面的知識,并在院長丁履誼的支持下,在醫院開設了原萬縣地區的第一個婦產科。丁履誼回憶說:“那時我老伴創建的婦產科,說是婦產科,其實就她一個醫生。我是學外科的,遇到手術就去幫她。”劉同暉不但要為難產婦女接生,還要做諸如子宮肌瘤和卵巢囊腫切除等手術。作為院長的丁履誼心甘情愿地充當妻子的助手。在那段缺醫少藥、群眾衛生意識十分淡薄的艱難歲月,劉同暉和丁履誼用智慧和雙手,搶救了數以千計的產婦,迎接了一個又一個新生命。
1964年,婦產科來了一個患者,腹大如面篩。劉同暉檢查后,確定她腹中長了一個巨大肌瘤,必須手術切除。手術由劉同暉主刀,丁履誼當助手。打開盆腔后,在場的人都驚呆了:肌瘤占滿盆腔,患者腹腔充血嚴重,患者隨時都有生命危險!手術難度很大。丁履誼給妻子一個鼓勵的眼神,劉同暉很快鎮靜下來,耐心細致地切除了那個巨大肌瘤。在夫妻倆默契的配合下,手術很成功。
這對志同道合的夫妻,除了互相配合,更多的是互相督促。作為當時在四川省頗有名氣的外科手術專家,丁履誼聽了太多贊揚的話后,難免有些志得意滿,好高騖遠。他在狗身上實驗心腦手術,取得成功后,竟想給人做手術。劉同暉站了出來,堅決反對:“狗死了問題不大,人死了可不是小事!”妻子還指出,丁履誼自從擔任院長后,對同志態度簡單、粗暴,不講究工作方法;在業務上爭強好勝,不顧實際,好大喜功。丁履誼回憶說,這是老兩口結婚60年來,吵得最厲害的一架。妻子的激烈批評,讓丁履誼如夢初醒。在妻子的督促下,他不斷追求著精湛的醫術,從1949年起,先后首次在原萬縣地區開展腎切除、肺切除、脊柱固定等大手術。在當時的萬縣地區,幾乎所有的大手術都是丁履誼來主刀,在四川省的外科手術醫生排名中,丁履誼名列前茅。
就這樣,夫婦二人在工作中互相鼓勵,迎來了事業上的輝煌,都成為當地醫學界很有聲望的專家。
60載婚姻 夫妻倆風雨同舟
俗話說:“夫妻好比同林鳥,大難來時各自飛。”兩位老人卻用60年的歲月,驗證了愛情的強度和韌性。
在三年自然災害期間,供應糧很少,一家人生活很困難。丁履誼是院長,有些罐頭、糖等特殊供應,但他從來舍不得吃,他的心中全是妻子一天到晚操勞的背影,他要把最好的東西都留給她。可劉同暉看著憔悴的丈夫,更是心疼。為著一口好吃的,他們要推讓半天,最后兩人都舍不得吃,把好東西都給了孩子。
文化大革命時期,丁履誼被打成“走資派”。這是丁履誼一生中最難的時候,劉同暉始終陪在丈夫身邊,安慰他,照顧他,想方設法弄點可口的飯菜給丈夫。丁履誼激動地說:“是妻子陪我走過了那段艱難的歲月,沒有她的支持,我很難挺過來。”
丁履誼終于熬過了那段噩夢般的日子,劉同暉的身體卻漸漸不行了。
1969年冬,原萬縣地區醫院開展癌癥普查時,劉同暉也去查了一下,不查不要緊,一查嚇一跳——她患上了子宮頸癌。“在當時,這種病可是不得了啊!”丁履誼至今仍十分心痛。在他的鼓勵和陪伴下,劉同暉于次年春季到上海,作了子宮全切除。1987年,劉同暉因為工作太忙碌,潛藏在身體內的隱患終于被引爆,全身大面積出血,并引發骨質疏松癥、頸椎病、慢性支氣管炎等并發癥。病魔來勢洶洶,丁履誼一邊在病床前照料妻子,一邊鼓勵她正確對待疾病。經過夫妻倆共同努力,病魔終于低頭。但是,為了治病,劉同暉服用了太多的激素藥,這些激素藥的副作用逐漸顯現,她的身體越發虛弱,更可怕的是,后來她得了一種嚴重的腦膜炎,發病初期,雖勉強能走幾步路,但生活已基本不能自理。從這時起,丁履誼就開始擔負起了照顧妻子的重任,噓寒問暖,端茶送水,給予妻子無微不至的關懷和照顧。
到了1990年,劉同暉連路都不能走了,開始長期臥病在床,生活已經完全不能自理,大小便都在床上拉。在這種情況下,丁履誼更是寸步不離,喂飯喂藥,端屎端尿,細心照料妻子,成為一名全職護理員。
2002年5月,丁履誼在給妻子擦洗身體時,敏感地發現妻子體溫有變化。他趕忙和女兒一起把妻子送往醫院。原來是高燒引發了肺炎,肺炎又引起肺心腦病,劉同暉三次呼吸暫停。前兩次,醫生都通過人工呼吸把她搶救了過來,到了第三次,醫生決定放棄了。丁履誼看著深愛了幾十年的妻子,無法接受這個事實,他還沒有愛夠,還有太多的話要對她說,還有太多的日日夜夜需要她陪伴。在他的極力堅持下,醫院重新給劉同暉上了呼吸機。丁老在一旁呼喚著:“同暉,堅持住,不要離開我!同暉,你聽見了嗎?同暉……”本已停止呼吸的劉同暉,心臟重新開始跳動,為深愛她的丈夫而跳動。握著起死回生的愛人的手,丁履誼老淚縱橫。
由于大腦細胞嚴重受損,劉同暉幾乎成了植物人。喂藥、打針、輸液,擦洗、按摩、翻身……所有這一切,丁履誼都自己來。
“老伴每天吃的東西,我都要精心搭配,要保證她的基本營養,并做成流質食物,然后在床前一口一口喂她,現在只有我喂她才吃。”丁履誼平靜地說,“癱瘓在床的病人,最怕長褥瘡和肺功能出毛病,所以,我每天都要用棉球刺激她的喉嚨,保證肺功能正常;每天床上要保持干燥,每晚要起來為她翻兩次身……”由于劉同暉老人已沒有多少意識,小便還可以用尿布對付,大便則必須靠別人用手去掏。丁履誼每隔3天為妻子掏一次大便,每隔6天喂她吃一次泄藥。在老人耐心而細致的照顧下,雖然躺在床上多年,劉同暉老人沒有一點肌肉萎縮,沒有長過褥瘡,沒有因積便引起過腸道不適。她仍然面色紅潤,神態安詳。
32個成員 見證和諧大家庭
在這個大家庭里,四世同堂,兒子、媳婦、女兒、女婿加上孫子輩共有32口人,晚輩中現有16個成年人,其中有8人是共產黨員,加上老兩口,一家就有10名黨員。有人開玩笑說,按3人建立一個黨支部算,丁履誼家能建立3個黨支部了。
在兩位老人的影響下,后輩們個個都很爭氣,家庭成員之間非常和睦。
丁履誼的一個外孫女,曾是第三軍醫大學的高材生,大學畢業后在重慶西南醫院肝膽科任職,由于工作能力強,很受單位領導重視,20多歲就被評為主治醫師,她自己也感到非常滿意。但是丁履誼卻批評外孫女說:“你這是坐井觀天,只看到了眼前,你現在小有成績,更應該對自己嚴加要求,不能放松,要下功夫去讀博士,讀不到博士,你就不要回來見我了。”外孫女深受觸動,跟丈夫一起利用業余時間努力學習,花了一年的時間準備,2005年與丈夫雙雙考上博士。
丁履誼一個孫女大學畢業后隨夫到了美國,在美國打短工,每小時可以掙8美元,夫妻二人每月各項收入有好幾千美元,能夠勉強過上比較舒適的生活。前年春節孫女回來探親時,丁履誼把她也狠狠地批評了一頓:“現在這個社會是知識競爭的社會,不學習是要被淘汰的。去了美國就要學習符合他們國情的東西,找一份穩定的工作。”孫女挨了批評后猛然醒悟,現在考上了美國威斯康星州的一所著名大學,學習會計專業。
尊老愛幼,是這個大家庭的主旋律。去年天氣變涼后,晚輩們又從全國各地寄衣服來,僅給丁履誼就寄了20件外套。“他們寄的東西家里都放不下了,我現在只好制定了家規,規定晚輩來不準買東西,更不能寄東西。他們還擔心我在家太辛苦,個個要拿錢給我,要我請兩個保姆幫忙,其實照料妻子的事還是我親手做才放心,保姆再多也沒用。”擺談間,丁履誼流露出發自內心的幸福微笑。
孩子們散居在國內外,他們都有自己的事業,平時難得見上一面,丁履誼規定,逢年過節,都要盡量回到萬州來團聚。丁履誼說:“經濟上都還過得去,不用相互幫助,但是感情上要建立聯系。如果大家很久不走動,感情就生疏了。每年回來聚一下,可以互相增進感情。”
“在我們這個大家庭里,成員之間從沒紅過臉。”丁履誼的幺女婿,三峽中心醫院120急救中心、急診外科主任崔新明說,在他們這個大家庭里,后輩都尊敬兩位老人,老人也從不把女婿、媳婦當外人看,兄弟姊妹之間,婆媳之間,妯娌之間,關系都十分和睦,一家有事各家相幫,一家有難各家相助,“這種樸實的家風,是兩位老人在60年的患難歲月中言傳身教形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