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信的往返,往往要二十天,真是可嘆。”魯迅給許廣平的信中如是寫。
20天,你可以想象20天的阻隔嗎?尤其在手提電話的年代,20天,傳達相思之念,近似一世紀了。
長度的觀念改變了。一是文字的長度,書信的綿長縮減至短訊的袖珍,如楊千唱:“長信不如短訊。”一是時間往返的長度,20天縮減至實時性,科技改變人的思維習慣,“隨想隨有”進入生活每一層面。一是地域之間的長度,有了互聯網、國際漫游,天涯不過咫尺,人在遠方,感覺卻很接近。
量變帶來質變。由“信”至“訊”,兩字之別正好說明了質變。科技帶給生活很多便捷,現代人無需承受思念之苦,手機就是實時的阿司匹林。但阿司匹林是有副作用的,“零距離”對很多事物都好,偏偏于愛情不好,親密與距離本是吊詭共存的關系,沒有20天的阻隔,哪有把思念燒成文字的赤焰?
想想,你多久沒執筆寫信了?多久沒收到一封書信了?奇怪的是,在坊間的情書卻常賣常有,徐志摩的《終日相思卻相怨》、《續愛眉小札——徐志摩致陸小曼私柬》,早已成大眾的“濃情嬤嬤茶”。還有魯迅寫給許廣平的《兩地書 :鑄情》。不看中國文人的,可看《愛因斯坦的愛情書信》,科學家的腦袋不僅有相對論;或者《卡夫卡情書》也不錯,卡夫卡寫給菲莉斯的書信保留下來的有五百多封,今天看來,活像史前人物了。
情書,已經由當事人的隱私情感表露,變成大眾消費讀物。11年前巖井俊二那出《情書》深受歡迎,香港導演陳可辛前往好萊塢發展也拍過一出電影《情書》,當大眾的私生活已棄掉寫情書的時候,因情書而來的感動便來得有點荒誕,與其說這是共鳴,不如說是一種懷舊之情——在影像中尋找失落的東西,所以《情書》中山美穗那句向已故男友捎的話——“你好嗎?”“我很好!”方有撼動人心的力量。
流行曲歌詞有時也反映世態,數年前,香港歌手陳慧琳便有一首《薄情書》:“最薄情書偏偏都接不到,怕用言語說句你好,我恨情書一封都接不到,以后誰信你對我好……”當然,你可能更記得王菲的《給自己的情書》,又是出自林夕的手筆:“寫這高貴情書,用自言自語,做我的天書,自己都不愛,怎么相愛”,自己給自己寫情書,竟成了自我振作的方法,想來也不無自憐。
再推前一點,懷20世紀80年代的舊,我想到張國榮的《打開信箱》:“Card,電費單,另有些推銷的書簡,偏,等不到你信,誰人能再次去相信,從前情感今不變樣。打開信箱,內里一片迷惘,打開信箱,期待中憂郁的眼光,今天我心,害怕中只得干牽掛,因你再不為我寫半句話……”20年前的歌,竟唱中了現在的情況,是的,垃圾信件,你每天收了多少封?
就這樣,我們返回了口語年代,真的是“談”情“說”愛——張開口,對著手機。或者唱卡拉OK。情書——套句羅蘭巴特的術語,由“寫文本”變成“讀文本”;閱讀,在消費社會中,有時是集體無意識的哀悼儀式,只是,大家最好不要說出來。
白相軍摘自2007年1月24日《深圳商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