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啥說啥，“京城四少”之一鐘朋榮不做“傳聲筒”

讀研究生時，一篇“小文章”的發表引起中央高層領導引薦進中央機關；

點名進京后，一篇“大文章”轉發后引發全國上下展開市場經濟大討論；

做戰略咨詢，一個“九字處方”讓多年陷入困境中的國有企業起死回生。

“面向實踐，不做傳統的、西方的經濟學傳聲筒，不當詮釋政策的工具，腳踏實地地探索中國經濟發展特殊而復雜的規律，力爭宏觀成果能為政府所用，微觀成果能為地方和企業家付諸實施。”與鐘朋榮談話，你不會感覺到有壓力，他總是微笑著，說話是帶著湖北浠水味的普通話。也許這就是生活中的鐘朋榮，但談論到學術觀點時，他似乎就沒有那么“溫柔”了，他的觀點大都是比較尖銳而深刻的。交往中，你能感受到經濟學家鐘朋榮有時更像一位下鄉干部，能與不同學問背景的人講對方能夠聽懂的話，為了使對方聽從或聽取自己的建議和意思，他能用最口語化的文字將每一個經濟學門外漢打動。

好文憑借力送他上青云

也許是因為出自貧寒的農家，也許是因為飽嘗過艱辛求學的苦澀，鐘朋榮盡管已是海內外有著廣泛影響的經濟學家，可他絲毫沒有那種專家的“派頭”。

鐘朋榮出生在一個貧苦農民家庭。他的祖父和外祖父因家無立錐之地，長期在地主家當雇農。然而，就是在這么一個家庭背景下，他深知只有好好學習，才能走出家鄉的窮灣子。鐘朋榮早在中學時期就是聞一多中學數理化成績優秀的尖子生，數學成績最為突出。當時，他所表現出的特點是，老師講用A辦法解題，他偏要想出B辦法求解。

鐘朋榮愛好繪畫，在高中的時候就能畫巨幅毛澤東主席畫像了。因此，他被公社書記看中了，就調他到公社當書記的秘書。后來，他又被調到區里當民政干事。民政工作使他與老百姓的關系非常密切，使他深諳民生的疾苦，對中國最基層的經濟與社會狀況有了最原始的了解。

當時，鐘朋榮在縣政府的工作是安置城鎮下放居民。一次，鐘朋榮無意中發現縣政府分配給下到農村的城鎮居民的木材和救濟資金，被大隊干部或公社干部克扣或截留，根本就沒真正到他們手里。于是，他騎輛自行車，親自到每一個下放居民家調查，根據所了解到的第一手資料，提出張三家給多少木材，李四家給多少救濟金，把這些都印成規范的表格，然后送大隊長、公社主任、區政府分管區長、縣民政局長簽字，并同時蓋上各級政府或部門的公章。公章蓋齊后，他就通知他們直接到縣里領款、領木材。這一辦法杜絕了一層層克扣、截留的漏洞。一位20歲的農家青年，能夠想出這么一個不傷各級政府領導的面子，又能真正為農民謀取福利的辦法，不能不說鐘朋榮的勤于思索和講求實際。

基層政府并沒有埋沒鐘朋榮這樣一個人才，1976年，他被推薦到湖北省外貿學校讀書。這是一個中等專科學校，鐘朋榮讀完兩年中專，即被留校當教師。當教師的第二年，他就開始在專業雜志和報紙上發表經濟文章。

“后來，我上了華中師范大學的夜校，再后來考上了中南財經大學的研究生。”1987年12月8日，還差半年研究生畢業的鐘朋榮在《經濟日報》“理論探索”版頭條位置，發表了一篇3000余字的理論文章《按商品經濟要求改革投資體制》。文章中提出，投資體制不合理是宏觀經濟運行不順暢的根本原因，按照商品經濟的要求，我國投資體制必須進行5個方面的轉變：盈利性投資由政府決策向企業決策轉變；企業自有資金形成的資產由國家所有向企業所有轉變；投資資金由軟預算約束向硬預算約束轉變；銀行的性質由政府機構向企業轉變；投資的宏觀調控由直接控制向間接控制轉變。

在當時的現實條件下，鐘朋榮提出的這5個方面的轉變是超前的，有理論深度和有戰略眼光的。事實也證明，在投資領域的改革政策照這樣的思路進行是可行的。

1988年1月19日，主題為“供需平衡及建立企業自我調節機制”座談會在武漢舉行。中央相關領導出席并主持了座談會，湖北省委負責同志、武漢大學及中南財大眾多教授及湖北省、武漢市經濟主管部門的負責人到會。而這次座談會的主角，就是中南財經大學在讀研究生鐘朋榮。原來，是鐘朋榮的那篇發表在《經濟日報》的文章引起了中國高層的關注。

幾個月之后，經過中央領導的點名引薦，鐘朋榮從中南財大的一名研究生，被借調到中共中央書記處，參加由中辦牽頭組織、著名經濟學家林子力任負責人的價格、工資改革方案課題組。當課題完成后，鐘朋榮即被中辦正式“要”到北京，分配在中辦調研室經濟組。

一步登天后再涉另一個“海”

當時，那個課題完成后，鐘朋榮留在中共中央辦公廳調研室工作，“主要工作是進行一些政策的調研和文稿的起草”。當年的幾位中央首長對鐘朋榮這個樸實的農家子弟都留有很好的印象，遇到什么問題，都愿找“小鐘”來談談。

在中辦工作期間，鐘朋榮有幸參與整理了鄧小平南巡講話，他主要負責整理經濟部分。讓他難忘的是，1992年7月與中辦調研室主任陳進玉合作撰寫了一篇長達9000字的《社會主義也要搞市場經濟》，在《經濟日報》頭版顯要位置發表后，包括《人民日報》在內的全國40多家報紙第二天全文轉載了這篇文章，新華社也對外播發了全文，立即引起了國內外極大的震動與關注。

當時，距中共十四大召開只有3個月。讀過這篇文章的人即使是對政治缺乏敏感的讀者，也會油然得到一個明確的信息：中共十四大將會有重大理論創新和重大政策調整，中國的經濟體制將會發生巨大變化。為此，人們紛紛猜測，這篇文章定是官方安排的輿論宣傳或造勢。事實上，這完全是作者的自主行為。

《社會主義也要搞市場經濟》的發表，如同引爆了一枚重磅炸彈，頓時消除了人們心頭的疑慮，喊出當代中國人變法圖強的強烈心聲。盡管在計劃與市場的爭論或斗爭中，應該說，第一個舉起市場經濟旗幟的人是中國改革開放的總設計師鄧小平，但是這篇“破冰之作”，在一定意義上也推動了一個新時期的開始。即使中國經歷了改革開放這么些年，在不少方面對傳統觀念已有較大突破，直到十四大召開前夕，在我國的正式文件和主流經濟學中，對市場經濟的提法仍然諱莫如深，學者寫文章、官員講話，大多避而不談市場經濟。鐘朋榮作為理論工作者的可貴之處，在于他面對理論界這一片凝重的空氣，敢于在黨的十四大召開之前，率先打破沉默，言人所欲言、言人所未言。這是何等的勇氣與膽識，何止僅是學識與眼光。當年10月，中共十四大通過“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這一提法并作為我國經濟體制改革的目標正式確立下來，且不久又寫進憲法時，鐘朋榮那一刻是怎樣一種心情真的無法用言語表述。

一個貧寒的農家子弟能夠走進中南海，用傳統觀念思考是連想都不敢想的，可謂“一步登天”。然而，鐘朋榮對于這一般人求之難得的“榮幸”之事卻最終又輕而易舉地放棄了。

一次次深入基層的調研，一次次與地方首腦與企業領導的座談，使他深深感到，地方和企業不只需要了解國家的大政方針，他們更需要正確的經濟理論指導，需要行之有效的發展戰略策劃。一天，鐘朋榮突發奇想：假如離開中辦，作為一個經濟學家，并不會影響我為國家決策服務，而且在獲得為地方和企業服務機會的同時，反而可以使自己為國家宏觀決策提供的建議更加扎實可靠。

“1992年至1993年，正是機關干部和‘文人’下海的高潮。巨大的潮流，幾乎對每一個人都形成了強烈的沖擊，對我也不例外。我已經決定了要‘下海’，但對已經從事了10多年的經濟研究工作怎么也不舍得，我就試圖尋找一條文商兼顧之道。但研究與下海似乎有沖突，如何把下海與研究工作結合起來呢？于是，我選擇了現在的的路子——辦一家咨詢公司。”

同所有想依靠自己專業所長，進行自主創業的人一樣，鐘朋榮選擇了一種文商兼顧之路。他依靠自己的經濟學背景，辦了一家自負盈虧的經濟咨詢機構。

“什么叫下海？有可能浮在面上，也可能淹死。”這注定了他走上了一條布滿荊棘的路，路是自己選擇的，他義無反顧地堅持著走下去……

學術與策劃“兩棲作戰”者

或許鐘朋榮因研究“投資”而聞名，20世紀80年代末外界給他一個雅號——“鐘投資”。在投資理論上，鐘朋榮有許多奇論或怪論。他認為，適度的通貨膨脹對抑制消費、籌集建設資金、擴大社會就業，是有一定幫助的。

投資體制改革的背后，就是金融體制改革。鐘朋榮認為，一個好的金融體制，要同時具有雙重功能：一方面，能調動人們多儲蓄、多積累的積極性。通過大家拼命地積累，使整個社會用于“造飯碗”的資金迅速增加。另一方面，將這些資金用到刀刃上，一個錢當做兩個錢用，使同樣的資金能造更多的飯碗，沒有損失和浪費。

20世紀90年代初期，老一輩學者把鐘朋榮和另外3位知名的青年學者樊綱、魏杰、劉偉并稱為“京城四少”（或“經濟學界的四小龍”），作為青年一代經濟學家群體的標志性人物。對此，鐘朋榮謙虛地說：“這個稱號是誰最早提出來的我不太清楚，大家都這么講，當然是善意的。經濟學界這幾年活躍并不只是我們4個，而是有一批人，這個概念指的是一批人、一大批中青年經濟學家。可能是我們4個人都比較勤奮，成果比較多，思想也不保守，并且在重大問題上觀點還是比較一致的，新聞界和理論界就這么稱。”

被人稱為“走出來的經濟學家”的鐘朋榮，談到學術創新時說：“我的學術成果有三分是‘讀’出來的，七分是‘走’出來的。”“走”成了鐘朋榮學術創新的主要源泉。

“我現在辦的這家咨詢中心，在體制上是小內核大外圍。中心內部有幾個專職研究人員，這是內核；外圍有幾十個專家、教授，形成了一個固定的外圍專家圈子。”鐘朋榮說，他的工作“一半搞項目研究，一半搞宏觀經濟研究和理論研究；一半是掙錢的，一半是不掙錢的，或者說是為社會作奉獻的。時間一半在天上，一半在地上，常年在全國各地跑；一半在北京，一半在外地”。

通過到地方和企業做咨詢，鐘朋榮已經嘗到了其中的酸甜苦辣。如同其他經濟學家一樣，他所選擇的咨詢客戶，大都是縣級市或縣一級的地方政府。這些縣級市或縣，都是中國政權組織基層的核心環節，同樣也是最封閉、最容易出問題的一級政府。這一級政府的不少人只相信誰能為他們要來中央支持和銀行貸款，或者為自己的升遷出力，根本不信或者甚少相信一個書生的謀略就能為他們改變幾輩沒有改變的面貌。鐘朋榮他們一幫人辛辛苦苦做出的一個完整、詳細的文本，在國際上可能值一個天價，在這些地方政府領導眼里，即便是付出了最低的價錢仍被懷疑其價值。

企業制度是鐘朋榮近年來的主要研究領域之一。他工作的重點是企業咨詢和市縣政府咨詢，而企業咨詢的重點又是企業戰略咨詢和改制咨詢。至今，他們已經為幾十家企業做過改制方案，而這些方案都是在鐘朋榮的主持下，在一大批專家的參與下完成的。河南安陽機床廠就曾因他開出的“九字處方”（兩減、兩買、一擴、四提高）而起死回生，并在很短時期省出一個億的資金。

這些年來，鐘朋榮的足跡遍及全國，實實在在地接觸了一大批各種各樣的企業。他深切感到：目前，我國有許多企業存在經營環境惡化的趨向。“一個重要的方面是企業的負擔太重，除國家的稅收外，還有政府各部門的攤派。由于負擔重，使一大批效益不是很好的企業硬是被壓垮了。一個企業垮了，停止購買原材料，工人失去收入，又會導致另一部分企業市場疲軟。這樣，像傳染病一樣，一傳十，十傳百，形成惡性循環。”鐘朋榮說，在我國現階段和今后相當長的時期，應當實行輕稅政策。這既是改善企業經營環境、增強企業活力的需要，也是我國的國情所決定的。他通過動態分析得出結論：減稅不一定減少財政收入，相反還可有利于激活企業，發展地方經濟，從而增加財政收入，進而政府用于社會保障和福利事業的投入也才會進一步擴大。

作為中國地方發展咨詢業的開拓者，鐘朋榮想到的是如何發揮地方與企業的“高參”或“外腦”作用，他埋頭苦干，拒絕炒作，不搞公關當“紅娘”，更不耍“空手道”、做“花樣文章”。

把一個個咨詢項目做成一件件精品，讓一部分地方或企業富起來。這是鐘朋榮一個正圓的夢。

（編輯/楊鐵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