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旅途

縉云見聞

那天清晨，我們一家三口簡單地吃了早餐，就與兩個朋友一起坐上小車，直奔浙南山城的麗水。從繁華的市區通往郊區的高速公路，要經過一段擁擠的出城公路，那路就像一條兩邊泊滿浮物的小河，淺顯、狹窄，又前堵后擁，我們坐的小車如赳赳武夫被點穴一樣，一路唧唧唧地忸怩著，一顛一顛地跑了半個多小時才駛上甬金高速公路。

轎車平穩舒適地行駛在高速公路上，路過奉化的溪口一帶，車之兩翼是綠色的群山和廣袤的田野，春天的綠在山坡、田野間風姿綽約地招展，許多我不認識的閑花野草似暴漲的水，一波一波地洶涌著逼近雙眸。音箱里傳出來的是蔡琴的歌，蔡琴早就過了她的風光年華，但她充滿磁性又帶有點沙啞的歌聲依然沒有凋謝，柔情、明麗、深厚地在車廂內纏綿起來，似一闕古詞一樣有別緒離愁的凄戚，又有絨絨棉絮一樣鋪來的暖意。我靠在轎車的后座背上，陽光在蔡琴的歌聲中像浪一樣向我的額間撫來。闊大縱深的路還很漫長，我脫了鞋子，泰然舒坦地躺臥在軟軟的沙發座上，閉目養神。

中午時分，我們的車在赴麗水的路上拐個彎，拐進了通向縉云城的公路。這條公路的兩邊是許多青瓦粉墻的老式房子，有斷壁殘垣破落的滄桑感。由于我們對通往縣城的道路不熟悉，一路打探多時，才抵達縉云城區。我聽不懂縉云的土話，縉云城內的那條比街還寬大的河叫什么名也不知道。走在縉云城的街頭，感覺到這座小城里的人樸實寬厚，當我獨占著橋頭替朋友和妻子拍照時，匆匆的行人臉露溫良恭儉讓的表情，禮貌地將一塊方方的地讓給我駐足拍照，還露出莞爾一笑。縉云城區內的河約有六十米寬吧，從稍遠的方向望此河之水，似有黑波微微翻滾，近看卻是清澈見底，浮動的水草也碧綠如洗。街衢上是匆匆的行人和扎堆的人力三輪車以及震天價響的各種農用小車，有警車慢吞吞地行駛在街頭，卻不管那些超載的農用車和超載的摩托車，也不見有交警揮著生硬的手勢在維持秩序，道路的秩序都是由行人和車主們自己合理安排并選擇自己的走向的。

拍了幾張照片后，充滿新奇感的我逡巡著這座城池，見城河的岸堤上既有破舊的住宅、嘈雜的店鋪，也有時尚的廣告牌、裝潢豪華的建筑和纏繞在空氣中的最流行的奢糜之音。新與舊、落后與時髦，如前浪推著后浪一樣在這座城中肆意地撞擊著。

朋友很快找到了城內橋畔的一家飯店，著窄肩緊身衣的女服務員雖身段粗獷，但當她謙和地向我們介紹當地的特產時，很健康的臉上就沁出細微的汗珠，神情熾熱透徹地看著我們，露出女性特有的陰柔之氣。我覺得這樣的服務員本身就是一塊招牌，是這座小城的靈性中不可或缺的質素，質樸而自然，健康而熱情。

后來，我們一行五人在狹小的飯店廳堂內安定下來，鄰桌的飯店員工旁若無人地在吃中飯，很親近的感覺就漫溢在我的心間。都市的飯店，員工和顧客如隔鴻溝，這里卻有一家人和睦相處的感覺。沒多少功夫，菜上來了，是春筍燒咸菜、紅燒蹄髈、炸雞翅、糖醋排骨、香芽菜和一大碗洋花魚，紅紅綠綠地盛開在桌上。我喝完兩瓶啤酒后，不見有飯送來，就用目光去找服務員。被服務員發覺了，她也不露內疚之色，一邊觀看著電視節目中的籃球比賽，一邊堅定地走到一口碩大的電飯煲前，用勺子盛了一大碗飯送到我手上，輕描淡寫地說：“你吃。”我感覺這種樸實就像賓至如歸一樣，如果她說“請用飯。”也許我會當下噴飯了。飯后我油嘴一抹，尚在回味豬蹄的香、洋花魚的鮮和春筍的甜時，朋友早已結清了賬。他悄悄地對我說：“104元，想不到這樣便宜。”

仙都鼎湖峰

離開縉云老城來到新城，是另一番景色，晴朗的天空下是寬闊的街道和豪華的建筑，但人少、車少，街景也冷清，占了大量青山綠水旺地的路面空空蕩蕩，不由使人扼腕嘆息。

小車很快就到了國家級的風景區仙都，通向入口處的甬道兩邊是琳瑯滿目的特色小店。有風景名勝的地方，總少不了與名勝相依相伴的當地特色產品，就如一對孿生姐妹。雖說這里是黃帝煉丹的仙都，但也未能免俗，沸騰的油鍋中，茹片在翻滾起伏，還有炒南瓜子貼近大自然的清香在空氣中飄蕩。我們進入仙都景區，登上小橋，往下看有一條鮮嫩的小河蜿蜒著向前，映著樹影的漣漪像一盞盞油燈，隱隱地閃爍著微光。

經過小橋，踏上起伏彎曲的石徑，迎面逼來的是引人注目的鼎湖峰，氣勢如虹。而在鼎湖峰一側，又有兩峰并排著偎依在一起，猶如一對手牽著手的戀人，恩恩愛愛不離去。

景區右方起伏的山巒下是一條寬廣、開闊的河，但被稱為練溪。溪，我們容易想起小巧、纖細和淙淙的聲響，可這條練溪卻是一條奔騰的大江，如果稱它為練江，我想更能符合這溪的品質。為什么叫它練溪呢？可能一個“溪”字更具有仙境的氣韻，更能脫去人世的俗氣。陽光下，溪水在緩緩地流淌，水面映著鼎湖峰的倒影和樹枝搖曳的影子，清澈得能見到小魚們在長滿青苔的石縫中穿梭，似乎還能聽到我們臨近溪邊的瞬間，小魚們受驚時逃遁的劃水聲。

仙都的風景在練溪的身后，溪上有石橋。那石橋是平鋪在溪上的，如同一條銀色的帶子，也像是一條通幽的小徑，有三四十米長，橋身低而平坦，寬不足一米。想像著在溪水暴漲時，這橋就在水中，而水就在橋上流了。走完了這條石板長橋，就能見到廣大連片的廟宇。我對這種千篇一律的鋼砼結構建筑缺少興趣，摸摸外表有點古色古香的柵欄，手心感覺到的卻是冰冷粗糙的水泥，它們只是用色和外形來迷惑我們的雙眼。我擠在一群前來旅游的上虞人身后，聽著導游用撒嬌的口氣所作的介紹。她說，練溪的兩岸由姑婦巖、小赤壁、倪翁洞、鼎湖峰組成，而這里的黃帝祠宇為我國南方黃帝祭祀中心，傳說是黃帝升天成仙之地，故稱之為仙都。

曾留下唐代白居易“黃帝旌旗去不回，片云孤石獨崔嵬。有時風激鼎湖浪，散作晴天雨點來”詩句的仙都，應該留下一些古老的黃帝祭祀廟宇的，遺憾的是這里已沒有那種充滿著仙風道骨的古樸廟宇了。也許黃帝的時代離現在太遙遠了，那時候還真的沒有廟宇建筑。但是，真的沒有嗎？只能也許了！我驚詫，我遺憾，難道一定要用新派的現代的建材來重建黃帝煉丹的廟宇嗎？是不是現代人不可抑制的躁動，將豐富多彩的一切都變成了一個模子？我的心里多少有些不安。

后來，我們乘上纜車到了最高峰。用挑剔的目光遠望，那廟宇還有那條練溪，就像一幀幀的航拍圖，煞是精美和奇異地呈現在眼前。我們挑選了一條下山的小路，路很陡很窄，想像中有馬蹄行來的空靈，再望那鼎湖峰，竟在我們的眼皮底下了。因為視覺的關系，那峰的尖頂比臥在練溪中的下身要大，峰頂上綠色茂盛的樹在風中雄渾地一波一波地起伏。據記載，鼎湖峰高278米，相傳軒轅黃帝曾置一口爐于峰頂煉丹，丹成后黃帝跨赤龍升天時，也許是過于興奮了，丹鼎墜落在峰頂上，積水成湖，故稱之為鼎湖峰。

從山的高處望鼎湖峰，峰變得渺小，配以周邊筍一樣聳著、慈母一樣撫著嬌兒的兩丘小峰，我感到鼎湖峰像是一塊巨玉，一塊可以抱著的、可以欣賞的璞玉。我默默地讀著這鼎湖峰，想像著徒手攀登的勇士們征服這有著桂林之秀、黃山之奇、華山之險的山峰，去峰之頂看那座軒轅黃帝煉丹墜落的鼎所形成的湖，多么的不可思議。

來到麗水

我們一行五人驅車走近麗水時，天已近黃昏。跳下車來，感到麗水酷熱如夏，氣溫已飆升到30℃，我們都已是汗涔涔的了。

進入嘉年華大酒店的客房洗了一把臉之后，人就如絢爛的花被狂風吹打過一樣，漸漸地感到有些累和餓了。朋友用當地剛上市的新茶給我們沏了幾杯茶，說先喝口茶，躺一會兒，再去吃當地的美食。我淺淺地呷一口熱茶，有透徹的清香，望著白色玻璃杯中那一片片嫩芽在開水的浸泡下碧綠地舒展著舞姿，輕盈得百般嫵柔，煞是誘人。聞著這散發著馨香的茶，我小口小口地慢飲，如在品嘗一盅陳年美酒。朋友說麗水的水來自甌江的源頭，水中含有多種養身的礦物質，沒有任何的污染。

好水泡好茶，我端著茶杯細心地吸著氣絲絲地喝，想著那溫軟的山林田壟中，婆娑的茶樹白天迎著日照，夜涼如水的晚上又汲取著月光與露水的精華，多么的難得。一個季節后，在谷雨前傾情地將身上的葉奉獻出來，于是我們就能喝到這一味自然的精品了。這樣的茶，這樣的水，在一個閑寂之夜，找一個古老的小鎮上臨河的吊腳樓，關掉所有的通信設施，再和幾個可以私語的友人，對著月下微波柔柔的小河，吸著氣小口地喝，該是多么的詩意！

華燈初上，青黛色的天空一片寂寥，我們帶著好茶好水溢滿嘴的無窮回味，走在麗水的街頭。那街上有古樸的老式民宅，也有華美、富麗的現代建筑，街頭走著赤裸著肢體的前衛小伙和露臍的靚妹，也有挑著菜擔回家的老農和兜售著小商品的流動小販。這個沒有輕軌、缺少擁堵的浙南山區城市很有生活的氣息，平淡和真實地表達著一個邊緣山城的粗獷與自然，有貼近大地的堅實感。

晚餐不在豪華的酒樓，而是一個名叫“八一”的餐館，有人民公社集體大食堂的粗糙外貌。朋友說這里就是當地某局對外營業的培訓基地。朋友又補充說，山不在高，有仙則名。這里就餐是要預訂的，因為燒煮的是許多麗水星級賓館沒有的山珍河鮮。幾個人坐定后，幾只冷菜上來了，是當地的豆腐燒咸菜、醬野豬頭肉、蘑菇清炒等等，后來上來一道熱菜，是當地非常有名的，重達六七斤的紅燒“軍魚”。我不知道吃過多少魚了，堅持說這魚就是寧紹一帶的“鱖魚”，也就是張志和所說的“桃花流水鱖魚肥”的鱖魚，后來想想不是鱖魚，鱖魚又稱為桂花魚，魚身上有花斑，這魚卻沒有。但這樣的“軍魚”可還是第一次聽到，夾一塊魚肉送到嘴里，肉厚而肥，鮮美無比，在嘴里不像有的魚一樣很快會融化開來，它需要嚼幾下才能品味出絲絲縷縷的鮮，這條大魚很快就被我們吃干凈了，那汁先用舌頭舔著，綿潤地沁入胃中，鮮得難以描述。還有當地山民們上山捉來外貌如青蛙模樣的山雞，帶著黑黝黝的皮，用鹽水蒸熟，肉質精而不肥，那黑亮的皮糯而滑潤，據稱能滋補身體。這山雞在麗水之外的城市中已屬稀罕之物了。當天的晚餐，我們一行人真正是大快朵頤，且回味無窮！

回到賓館，我查閱了有關資料，“軍魚”確實有，安徽一帶稍多。此魚為淡水魚，學名刺鲃，俗稱為青棍魚，也稱之為倒刺鲃。后來，又去了麗水專吃牛排的夜排檔，直到凌晨一時許回到賓館，在酒的作用下，睡得很實，竟無夢的騷擾。第二天很遲才醒來，我們就去瀏覽麗水的街景。正是休息日，陽光使我們感覺到提早進入了盛夏，在城區的公園里，有一口很小的湖，水是活水，紅鯉魚在嬉水，撒幾塊碎餅干下去，鯉魚們的嘴就張開，爭先恐后地來吞食，毫不懼怕游人的指手劃腳。說來也怪，公園里有許多上了年紀的人圍著石桌，桌上還野野地攤著幾個硬幣，他們玩爭上游的賭博，都互不相讓，但卻又十分的怡然自得。

【責編 李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