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里的故事:泥佛要過一條河。
那條河水流湍急呀,又寬,寬得都望不到邊呢。
泥佛住在河這邊的廟里。很多時候,風呀呀地吹開老舊了的門,泥佛就睜開落滿灰塵的眼,朝河對岸看一下,又看一下,泥佛就流淚了。他,自從被那個孤獨的塑匠在河灘上塑出來,眼睛就望著河對岸,可是他又看見什么了呢?
看了這么些年,直看到老眼昏花了,唉,什么也沒看到。
眼前,倒是看到蒲團上跪著一個寡婦潘思凡,沾滿塵埃的手拈著一炷香,絮絮叨叨地說著什么。
好在他從來不說話,別人就以為他高深莫測,他之所以不說,其實,是想暗示點什么,只不過沒人參得透罷了,或者,因為每個人心境不同,參得的結果也不相同罷了。
風又呀呀地吹來,替他掩上了門。
年輕時的遐想,一不留神,又跑出來了,有好幾次,讓他恍然覺得那就是對岸的真實場面:沒有人,只有一蓬一蓬的蒿草,一只只紅眼睛的兔子跑來跑去。
唉,也不知道它們為什么整天紅著眼睛。
夏天的時候,常常有附近的人跑到河里納涼,先是小孩子,光著個腚在淺水里撲騰。
沒出過事,從來沒出過事。
都說這是個管事的佛,替他們攔著河里的水鬼呢。
女人們也來了。
女人們攆走那些光屁股的小孩子,象征性地找個地方避一避,脫去那些花花綠綠的小衣裳,靜靜地蹲在水里。
光溜溜的身體吸著水里的涼氣,光溜溜的手剝著蠶豆呀擇著芹菜呀什么的,然后,扒開河邊的一蓬蘆葦,放到一個高坎上,大著聲音喊自家的男人拎回去。
男人們來了,往往賴著不走,一心要和水里的女人們浪個夠。
這個時候,沒人注意廟里的佛。
佛這時是笑著的。他認為,這就是俗世的生活呀。
俗世的生活,也該有俗世的快樂。
男人們是晚上來泡澡。
勞累了一天,在水里一泡,身體里的乏,就被河水吸走了。
一邊泡著澡,嘴里還談著點什么。
談寡婦潘思凡。
都以為寡婦潘思凡是淹死了的。
潘思凡四十多歲了,她的繡了鴛鴦戲水的粉紅色肚兜兒,幾天前就掛在一棵低矮的蘆葦上,風一吹,那兩只鴛鴦一蕩一蕩,好像正一點一點地往河里游。
沒有人埋怨泥佛,但泥佛覺得很慚愧,受一方香火,他沒保得一方平安啊。
但泥佛知道,那個潘思凡,是在一個夜晚跟一個男人走的。
那個男人先是砍了幾棵樹做成一張筏。
也不知和潘思凡(一提到這個名字,泥佛就有些不耐煩:你又不是天上的仙姑,思什么凡呀)在蘆葦叢中做了些什么,最后,他們上了木筏,向對岸去了。
泥佛認識那個男人,就是塑他的那個塑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