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肖伍鋪是澧州到鼎州這段90里驛道上有過繁華的鋪子,是很多敬業的鋪司和后來的投遞員歇腳的鋪子,更是那些從澧州鹽礦挑鹽到鼎州的挑夫落腳的地方。多少年來,稍微對鋪子有點感情的人,就不會忘記它。
我也不例外。
我應該好好感謝一次王菜南了。要沒有他,就沒有現在的鋪子。更沒有鋪里老人的快樂。
王菜南不是別人,是肖伍鋪的廣播員。鋪里沒有換過廣播員,自從王菜南成為鋪里的第一個廣播員后,每天的早上、中午、晚上,他都會讓近乎繁華的鋪子變得很有生氣。
鋪子漸漸冷落。鋪里很多人愛著別人的城市,就沿不同的方向去了不同的城市。王菜南沒有走,我想走。娘幾次看著我也有想出去的舉動后,對我說,娃,娘不求你別的,只求一年能回來兩次,看看我,也看看王菜南。
我應允。
我決定離開鋪子到常德去。常德離我太近了。常德一直是離肖伍鋪最近的城市。走之前,我看了一次王菜南。
娘讓我帶了一籃子紅棗過去,說,王菜南就在鋪里廣播室,讓他嘗嘗。
我一點也沒有判斷錯,王菜南就在廣播室,頂多在鋪子里轉悠,絕對跑不到哪里去。
那是我見到的一間最小的廣播室,放了一張很舊的床,床上的被子疊得還成樣子。一臺立式擴音機有些舊,那些沒有完全拉直的線有點像連起來的蚯蚓,在沒有刷白的墻上一句話也不說地行走。一個叫做麥克風的東西,包了一段褪色的紅綢,很有點精神和情調。王菜南手摸開關準備打開擴音機時,我喊了他一聲,他一驚,沒想到我會來,會提著一籃熟透的棗子來。
要到常德去,順便給你送一籃子紅棗。我說。
王菜南看見我比看見我送他的紅棗還高興,說,好哇好哇。
我跟王菜南沒有多說話。我把那籃紅棗放在他的床上,就走了。王菜南送我,送我到門口,就不送了,就看著我走遠。
我從王菜南的廣播室出來不久,就聽見鋪里的廣播很精神地響了。王菜南放的是一張唱片,唱片里有一首我半年前喜歡的歌,那就是《我不想說》。
從常德回來一次,我就看一回王菜南。我還把從常德其實是從廣東帶來的不怎么新鮮的香蕉,摘下三個兩個來給他。每次他都高興地接了。他高興我也高興。看完王菜南,我就看我娘。
我娘說,有你這份心,王菜南也值了。
我在鋪里休息的那天,看見王菜南一個人搬著一張木制的梯子,梯子很長,橫在他的肩上,手里提了七八圈鐵絲,就往外急急地走。我攔住他。他說,張家沖的廣播線銹斷了一截,那里的老人聽不到鋪里的廣播。等我換好了線,回頭就喝兩盅。
王菜南說完就走了。我看見他手里拿著的鐵絲,一圈一圈地晃蕩著,閃出刺眼的光。
我知道,鋪里的年輕人走得差不多了,要么在外面讀書,要么在外面打工,要么在外面當老板。鋪里安靜多了,王菜南有我記得他,他應該高興。鋪里有王菜南記得我,我也很高興。
我在常德有過一次意外,是自己的身份證讓小偷拿走了,隨之拿走的還有20元現金。我在那個低矮的出租屋里,等了三天,希望小偷把身份證還給我,我再給他20元都行。可是小偷再沒有送來。
我只得回了一次鋪里。
這一次,我沒有買回那從廣東運過來的香蕉,也沒有見王菜南,直接見了娘。我跟娘說,我的身份證丟了,回來拿戶口冊,等著要用,還要往城里趕。
娘掩飾著什么,我也沒有多問。娘看我急急的樣子,也沒有多說。我還告訴他這次不去見王菜南了。
娘點點頭,我看見娘的眼里有了淚。
等到年底,我消停了,從常德回來,去了鋪里,我沒有見到王菜南。
廣播室的門緊緊地鎖著。王菜南早早地回家過年了?我在廣播室前站了一會兒,就冒出這么個想法。
我帶著疑問回了家。
娘告訴我,娃,王菜南在你上次回來之前,就走了的。他走的時候,還對村主任說,我走了,就得再安排一個廣播員,鋪里不能沒有廣播。
娘還說,鋪里的年輕人走完了,剩一些老人,不是王菜南放著廣播逗著鋪里的老人樂,鋪子就不像鋪子了。
娘又說,村主任那天在村里找不到熱鬧場面的人,就把城里的歌舞團接來,為他送行。歌舞演到一半,鋪子里好多人反對,越這樣,越對不起走了的王菜南。他王菜南走的時候交代了的,只放廣播為他送行就行。村主任滿數給了歌舞團的演出費,歌舞團的歌舞就停了。村主任就在廣播室里放了王菜南喜歡放的唱片。
我一驚,王菜南在鋪子里就了不得了。沒有王菜南,就沒有鋪里老人的歡樂。
我一直聽著娘的敘述,內心里,卻有一個想法蝸牛一樣地推著我,肖伍鋪更多的人是不是應該感謝王菜南?